當時的中國台灣民眾,被一種急功近利的思潮所籠罩,許多人上大學不是為了求知,而是為了找一份好工作。麵對這種傾向,吳大猷告誡:“教育的目的,不隻限於知識的傳授,尤其是高等教育,其主要任務是教育學生思考。”為了完成這一任務,吳先生明確提出:“高等教育的重要責任是將人文學與科學間的鴻溝蓋接起來”,這種“蓋接”,不是一種表麵的點綴,也不是“在文學院加一二科學課程,在理學院加一二人文課程”,而是要在思想觀念和政策措施上進行重大改革。拿吳先生這個觀點來衡量,近年來內地大學的”文理溝通“,恐怕還是所謂表麵點綴,算不上一種全麵”蓋接“。因為這種文理溝通,還局限在“提高學生素質”的層麵,沒有上升到“教育學生思考”的高度。前者的立意是為我所用,後者的出發點才是為人本身。
1982年,吳大猷以《科學、技術、人文學》為題,在《民生報》分三次刊登長文,進一步論述三者的關係。他說,科學和人文學是人類文明的兩個方麵。就科學而言,由於“高度專門化”和大量使用深奧的觀念和術語,它已經“成為極少數專家的私有花園”。這樣一來,連那些受過普通教育的人,也很難對科學有個基本了解,即使是受過專門教育的人,對其他專業也是隔行如隔山,根本不知道人家說啥幹啥。於是,幾乎所有的專業工作者都處於一種老死不相往來的境地。這充分說明人類文明出現了嚴重的問題,它對於社會的和諧發展和個人的生命體驗,都非常有害。他強調,人類社會已經到了一個必須將人文科學與自然科學溝通起來的時代,而這種溝通的任務,隻能由教育來承擔。不難看出,近年來有些人一再強調所謂專業教育、技術教育的重要性,顯然是要重複人家走過的彎路。
在這篇文章中,吳大猷再次強調教育的目的不應該隻限於知識的傳授,而應該訓練學生的思考。他認為隻有這樣才能啟發求知的興趣,培養學習的習慣。與此同時,他還對純粹科學、應用科學和技術科學做了比較。他說如果把科學比作一棵樹,那麼純粹科學就是樹根,應用科學就是枝葉,技術科學就是花果。他指出,假如隻想著科學技術的應用而不重視基礎理論的研究,那就好像不顧樹根枯朽、隻想著花繁葉茂果實累累一樣,是不可能的。他還指出:純粹科學的探索需要兩個條件:一是要有自由的環境,這種環境應該由大學和學術性研究機構提供;二是要有一批追求知識、追求真理、博學深思、頗具想象力的學者和青年。這兩個條件比大樓、儀器、圖書、經費等物質條件更重要,是造成學術研究氣氛的關鍵。這與梅貽琦先生提出的“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的觀點如出一轍。不同的是,吳大猷先生更重視學生,把希望寄托在年輕人身上。文章結束時,他語重心長地說:“一個沒有純粹科學的國家,……將永是落後。”1983年,《中國時報》以“人文與自然科學應如何均衡發展”為題,對吳大猷和餘英時進行采訪。他們二人是國際知名的自然科學家和人文學家,再加上當時人文科學與自然科學失衡的問題已經非常嚴重,因此這是一次意義重大、影響深遠的對話。對話中,吳大猷進一步分析了純科學和應用科學、技術科學的區別。他強調:研究純科學和應用科學的區別,就在於前者的動機很單純,隻是為了求知,根本不考慮實用,也不追求商業性利益;但後者卻不是這樣。應用科學是利用科學知識和科學原理,對具體的問題或目標進行探討;技術科學則是把應用科學得到的原理、方法用在更廣泛的實際問題上。按理說這本來是老生常談,為什麼吳大猷還要反複強調呢?這說明當專業教育和職業訓練甚囂塵上的時候,人們反而在常識問題上容易出錯。正因為如此,吳大猷批評中國台灣當局“隻重視下遊的技術,忽略上遊基礎科學”,在經費分配上也總是應用科學大於純粹科學、自然科學大於人文社會科學。他認為這是很不正常的現象。
緊接著吳先生又談到通才教育。他介紹說,哈佛大學在1946年成立了一個委員會,目的有兩個:一是要使沒有學過科學的人也能對科學有個基本的了解;二是要讓人人都知道,不斷研究創新是美國科學精神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