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得、要得,就說說你們寫出來的標語吧——‘還我尊嚴’。今天你們是專程找我的,這句話也是針對我說的吧?那麼到底是誰動了‘我的尊嚴’?難道‘我的尊嚴’被剝奪了?丟失了?我想請教一下,‘尊嚴’到底是個啥子東西?是東西或不是個東西?是吃的還是用的?誰把它拿走了?書記還是經理?是我沒收了它還是我把它藏進褲兜、皮夾、還是抽屜裏?‘尊嚴’到底是啥子玩意兒?一個名詞,一頂帽子還是一方手帕?諸位都是老師,都是有知識、有文化的人。我在這裏班門弄斧了,探討一下怎樣理解‘尊嚴’?尊是尊貴;嚴是莊嚴。一分為二;尊者,貴也。何為貴?貴,無非指的是一個人的修養、操守及品德。一個人貴在自尊、自愛、自重和自律。嚴,是尊貴的等級、層次與品位。具體到某個人身上,就是要體現出他自律的態度,自重的程度。比方說要取得別人尊重、得到別人的仰視,必先養成自重自愛的習慣和意識。一個不懂得自重自愛和尊重他人的人,不能奢求得到別人的尊重。一個不懂得珍愛品德與言行的人,同樣不可能得到別人的尊重。大家說,是不是這個理?”
“那好,我也談談對尊嚴的理解。”梁敏針鋒相對說:“我認為尊嚴是人在世界上應該擁有的權利——被尊重的權利。這種權利應該是人人平等、人人共有。然而心知肚明,尊嚴是有等級、檔次之別的。在現實生活中,身份地位的不同,對尊嚴的認知也就不同。權貴的尊嚴威武莊重;草民的尊嚴,麵值比較低廉。世間還有冠冕堂皇的尊嚴與鏡花水月般的尊嚴、畫餅充饑式的尊嚴與貨真價實的尊嚴。有的很昂貴,可望不可求;有的很普通,與生俱來。那些大款大亨大腕大拿們,拔根汗毛要比咱的腰粗。光腳的能跟穿鞋的比尊嚴嗎?百姓講的是真尊嚴而不是偽尊嚴、平等的而不是有等級的尊嚴。我這裏盡管像是癡人說夢,但還是要堅持講尊嚴。即使生活一萬次欺騙了我們,仍舊癡心不改。也許這是一種執著的信念,是活下去的精神支柱。所以你總會不斷從自身找回尊嚴,在不斷寬慰自己。不論如何,你還有做夢的權利嘛。
比方說經理你吧,公司首腦、企業的主心骨。難道不需要顧及個人的尊嚴?今非昔比,今天維護的不再是又當爹、又當媽的尊嚴,而是做司令的尊嚴、老大的尊嚴。否則職工十幾年不漲工資,你卻能享受四十五萬的年薪——”
“打住,打住!這裏我必須打斷你一次。剛才你說四十五萬年薪,我必須重申一下:這錢不是我伸手要的,是國家明文規定給的。完全合情、合理、合法,無可非議。但是,即便如此,我拿夠數了嗎?沒有。今年隻能拿到理應拿到的一半,合理嗎?再譬如說嚴書記吧,不辭勞苦。我不在時,要主持公司日常事務,還擠出時間不厭其煩地接待你們。有人卻說人家‘琉璃球、抹黃油’,不辦實事,光用嘴皮子打發人。人家容易嗎?知道為啥走路還要拄著根棍?病魔纏身啊!每次去SH看病,醫療費就要十多萬那。到現在藥費還沒報呢吧?就這樣,還得挺起腰杆上班,還得三番五次地接見大家。可是哪個同情了?哪個理解了?我們的尊嚴哪兒去啦?是不是也受到了侵犯?你們說說,我們找誰說理去?難道也要去省局的門前占階嗎?難道——”
“甭扯遠了,就說學校的事兒。當年你拉著珍珍辦公室裏找我,為啥?無非要為孩子討個說法,討個公道。說白了,就是在維護自己的尊嚴。尊嚴是什麼?就是臉上的一層皮、身上的一件衣。當時我為什麼要回敬你?同樣在維護學校和老師的尊嚴。尊嚴不隻是麵子上的事,還包含雙方的利益。”
“這話我不反對。就如同剛剛你們占階行動,不能隻考慮單方麵的臉麵、利益和所謂的尊嚴。別忘記公司也有尊嚴,整座大樓裏的每一個人他也有尊嚴。不能為了個人或小團體的尊嚴而損害了更多人的尊嚴吧?電建二公司是國有企業,要知道你們占階行為的後果嗎?直接有損的是國家的尊嚴啊!”
“帽子忒大了吧?為什麼占階?我們占階不為別的,就是衝你們現在和過去的幾個公司頭頭來的。正是你們幾個閉門造車的決定,葬送掉好端端的一個子弟學校,同時傷害了大多數老師切身利益。冤有頭、債有主,尋根求源、順藤摸瓜,不找你來找誰?今天占階行動似乎有點兒過激,但這也是無奈之舉,被你們逼出來的!一開始,聽說你們要撤銷學校,我們就提出了質疑,提出了申訴。可你們搭理了嗎?你們哪個認真聽取過群眾的心聲?你們根本沒把老師們的意見當回事兒,置若罔聞,從來沒正眼看待過。結果呢,學校被你們一手遮天強行撤銷了、解散了。除了校長、主任被妥善安置到機關大樓,除了跟你們有裙帶關係的七大姑子八大姨被你們妥善安頓了後事。剩下的大多數老師呢?你們卻叫他們自謀出路!這些後娘養的孩子隻有自謀出路!有的辦了買斷,有的內退,有的提前退休。更多人跟沒頭蒼蠅似的四處打工,應聘。當老師的沒有別的特長,隻能幹老本行——教書。因為生計所使,不得不去私立學校去應聘,給私人老板做臨時工。我們也是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一代,從小受的是共產主義的教育、黨的培養。誰曾想竟然會回到舊社會,去嚐受資本家的剝削、給私人老板當牛做馬。而今好不容易熬到退休,結果呢?當了一輩子教師,鬼使神差、臨到了反而變成企業職工了。試問:我們還有做人的尊嚴嗎?我們的尊嚴跑到哪裏去了?”
“梁敏老師莫激動,有話好好說嘛。這裏我要解釋一下,為啥子撤銷子校。據我所知,企業不辦社會,或者說分離企業辦社會的職能,這是黨中央、國務院作出的重大舉措。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要加快國企改革、進一步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製。電建二公司不是世外桃源、不是獨立大隊,得聽上頭的啊。我們承認子校這麼多年來,的確給公司解決過許多後顧之憂。培育了許許多多職工的子弟,對教育事業所做的貢獻是不可抹殺的。但是改革的浪潮滾滾向前,不向前就要被淘汰。之所以撤銷子校,正是大勢所趨啊!”
“企業不辦社會,不能當擋箭牌。那我問你,什麼是你所說的‘社會’?醫務所算不算?托兒所算不算?小賣部算不算?招待所算不算?公司那麼多服務行業,唯獨子校算是‘社會’?為什麼偏偏撤銷子校?其中有沒有貓膩?有沒有不敢公諸於眾的內幕?”
“據我所知,沒有啊?退一步講:即便真像你說的那樣,也很正常。畢竟公司自有這樣做的道理。譬如考慮子校的人員、設施投入資金過多,資源占用過大,公司負擔過重------如此等等。做什麼事情,總是需要有循序漸進、統籌規劃的嘛。你們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
“是啊,一般老百姓能知道什麼?所以一直被稱作‘愚民’。電視劇《江山》都看過,主題歌咋唱的?共產黨把老百姓比做天、地、山、海,無時無刻不在心頭牽掛。可是你們是怎樣對待我們老百姓的?天壤之別啊!我感覺在撤銷、解散子校事情上,辛勤的園丁們又一次被你們這些當官的愚弄了。企業脫離社會,不過是趁機作出決定的借口。因為事先你們領導階層已經得到信息,知道國務院要下發有關改善國企教師待遇的文件。生怕會給企業產生額外負擔,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先拿學校開刀。”
“有這等事?不曉得、不曉得!怕是空穴來風吧?啥子文件,你能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