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酒店的名聲逐漸大起來了,有人在這裏輸得精光,有人在這裏贏了幾十萬,這自然在一些人嘴裏猶如佳話樣傳得一塌糊塗。玩賭博的人是有圈子的,而且都想於賭博中一夜暴富,於是一些賭徒不請自來了。他們這個邀那個來,那個邀這個來,這個又邀另一個來,另一個又叫上他的朋友來賭,於是一大幫賭徒便成了鄉村酒店的常客,一來就吃喝拉撒,就吆喝著玩賭博。他們個個都一身的賭性,且目光凶狠,像一群好鬥的惡狗,不拚個你死我活都不收兵。有的人走的時候,興高采烈。有的人走時一臉的苦瓜皮,耷拉著肮髒的腦袋。
有一個姓鄭的賭徒經常來,他個子不高,稍胖,人也不愛說話,一來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就這間賭室那間賭室地看,看別人玩,不動聲色。他隻在自己覺得有必勝的把握時才下注。贏個兩萬三萬他就收手不玩了,開著他的白色桑塔納車走人。大家都叫他鄭胖子。“鄭胖子來了?鄭胖子你玩一把不?”有人看見他就笑著邀他玩。
鄭胖子當然會玩,贏了也不欣喜,輸了也不吭聲,因為他不是那種愛誇誇其談的人。鄭胖子總是一個人開著白色桑塔納車來,也總是一個人開著白色桑塔納車走,他的白色桑塔納車上從來沒有第二個人。他來了,把車停下,夾著永不離身的黑皮包,走進賭場,不急不慢地察看,看到最後就玩上一把,然後突然就不見人了,一問,走了。一年下來,鄭胖子輸了幾十萬。他是個土建包工頭,灰頭灰腦的,老婆還在十年前就跟別的男人跑了,女兒大學畢業了,學經營的,在一家大公司的經營部門工作。他孤身一人,除了在工地上走走看看,就是來鄉村酒店打發一天裏剩餘的時光,喝酒和玩賭博。他的性格看上去當然不是那種豪情萬丈的男人,事實上他是個孤獨謹慎的、好賭勝過好色的男人,並且還是個溫溫吞吞的,笑起來像隻熊貓的男人。大家都弄不懂他是怎麼發財且怎麼管理他的施工隊伍的。都說搞土建的人都很凶蠻,但鄭胖子一點也不凶蠻。鄭胖子就是輸了錢也隻是看一眼贏了他錢的人,隨後一聲不吭地自我消失。一天,鄭胖子向莫伢子開口借錢賭,要借十萬。莫伢子雖然管理著賭場業務,但他做不了主,就把鄭胖子帶到石小剛麵前,石小剛當時躺在床上看電視,莫伢子指著走在他身後的鄭胖子說:“石總,鄭哥想找我們借錢玩。”
石小剛自然也認識鄭胖子,經常來的人石小剛都認識。石小剛問:“你要借多少?”
“借十萬。”鄭胖子說。
“一天一分的息,你也借?”
鄭胖子說:“我曉得。”
石小剛說:“那你立個借據。”
鄭胖子人長得醜,又矮又胖,但寫得一手漂亮的硬筆書法。他在借條上工工整整地寫了借人民幣十萬元,並簽了他的大名。那天晚上他贏了幾萬,當晚他就還了十萬零一千元給莫伢子,並把自己立的借據撕了。他有好一向沒來,有一天,他突然又出現在鄉村酒店裏,對莫伢子和光頭笑,不急不慢地走進賭場玩賭博。那天,他帶來的幾萬塊錢很快就輸了,他又要借十萬。莫伢子就又讓他立字據又借給了他。這天晚上他運氣真糟,十萬塊錢分幾把輸了個幹淨。他沒吭一聲,開著白色桑塔納走了。過了兩天,他帶十萬塊錢來了,胖臉上掛著謙虛的笑,手上夾著三五煙。他對莫伢子說:“我今天要扳回我早幾天輸的錢。”
莫伢子說:“那是應該扳回。”
他不跟鄉村酒店請的澳門高手玩,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兩個年輕人的對手,來鄉村酒店的熟客都不跟那兩個高手玩了,都是隻跟來鄉村酒店玩賭博的賭徒玩,贏了錢,讓鄉村酒店抽百分之十的“水”。鄭胖子跟幾個年輕賭徒玩“比大小”,結果輸了五萬。他覺得這張桌子不適合他賭,又去跟另外幾個賭徒賭“單雙”,本來他贏了三萬,但他贏了還想贏,結果手上的八萬元人民幣全輸了。他在賭場裏轉了很久,這裏看那裏看,臨了,他又找莫伢子,要借十萬。莫伢子提醒他說:“鄭哥,你上次借的十萬還沒還的。”
鄭胖子一臉堅定地說:“你放心,我一分錢也不會少你的。”
莫伢子猶豫著說:“這恐怕不行。”
鄭胖子瞪著他,“你看人不來還是怎麼著?”
莫伢子忙解釋:“老板說了,凡是借了錢沒還的,一律不再借。”
鄭胖子又說:“你放心,我會還的,一分錢也不會少你們的。”
莫伢子就又把矮矮胖胖的鄭胖子帶到了石小剛麵前。石小剛與幾個經常來賭的賭徒在酒吧裏吃宵夜,石妹子陪著石小剛喝酒。石小剛聽了莫伢子的彙報,擺擺手說:“借給他。”
鄭胖子又用他那筆漂亮的硬筆書法寫了借據,又借了十萬塊錢去玩。結果他又輸了。輸給了一個從平江開車來玩的賭博佬。平江賭徒與鄭胖子玩“比大小”。這種玩法很簡單,就是發三張撲克牌,不再添牌,隻是在底金上加注,你加一萬兩萬都行,隨便你喊,跟不跟一句話,不跟就算輸,跟了,誰的牌大誰就贏了。鄭胖子開始還贏了平江賭徒七萬塊錢,但平江賭徒帶了很多錢,不在乎地跟鄭胖子玩著。鄭胖子想收手,不玩了,平江賭徒笑著,引誘鄭胖子繼續賭,“我們最後玩一把大的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