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之殤3(2 / 3)

李鴻章一看同治皇帝的表情,這小鬼皇帝這麼快就上道了,看來大清王朝有中興的希望。拯救大清於危難,曾國藩立下不世奇功,自己若能中興大清於衰落,這也將是功耀千秋。飽受八股毒害的讀書人人人都有這樣一個夢想,曆史的經驗證明,這隻是皇權製度下統治者的禦人術,治者治於人,智者治於心,最舒服最王八蛋的還是莫過於皇帝。成功者是功臣,失敗者是佞臣,成功者終有一天成為刀下之鬼,因為你功高蓋主,失敗者終將有一天被挫骨揚灰,因為你禍國殃民。李鴻章作為帝國的政治新星,依然在重複著老祖宗們的夢想,隻是這個夢想實在是太沉重了,天朝上國的風華已經被西來的風暴給吞噬殆盡。現在應該是自己絕地反擊的最佳時機了。他做出一副無奈的樣子:“皇上,這個問題確實有一定的困難,宋晉宋大學士當年連先帝鹹豐的陵寢都覺得建造得太繁華,沒有必要,國家貧弱能省就省,現在他說造兵船是一種浪費,所以解決漕運問題就不是銀子的問題那麼簡單了。”

坐在簾子後麵的慈禧太後聽了李鴻章的話,火冒三丈。她想起陵寢那一茬就來氣,國家就是再窮,兩個墳場的錢都要摳門,這個宋晉是有點兒過分。喜歡權力快感的慈禧太後骨子裏奔湧的權力欲望,致使她內心一刻也沒有停止過騷動。曆史的經驗證明,女人可怕,有權力欲望的女人更可怕。慈禧太後的老情人奕現在一定在後悔,當初如果不跟這個女人聯手發動政變,她也就不會坐在簾子後麵打擊自己操控朝政。滿洲八旗的男人在馬背上是英雄,卻永遠趟不過女人那溫軟深浩的乳溝。大清王朝從入關以來就掉入一個神秘的陷阱,走不出女人的魔咒,就這樣一步步迷失在女人的乳溝裏。在簾子後麵的慈禧太後慢騰騰地道:“李愛卿,你當時不是也說馬尾船廠和江南製造局可以關門嗎?現在你就別扯其他事情了,說說解決辦法吧。”這些天來,這個女人一直在左右為難,宋晉是政變功臣,洋務派是中興希望,到底誰能夠真正拯救大清於危難之中呢?

李鴻章等待幾個月的機會終於來了。他拿出一份調查報告,非常詳盡。“回太後,我們現在可以說是內外交困,歐美的洋人欺負我們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歐美的洋人遠在萬裏,不是我們長久的隱患,我們的鄰居小日本現在正在進行明治維新的變革,還將軍國主義深入到了軍隊裏麵,小日本土地很少,他們變革僅靠那一點資源土地是不夠的。小日本第一個肯定盯住我們的附屬國朝鮮,然後就是我大清,無論是保護朝鮮還是我大清,中日早晚有一戰,日本人正在籌建海軍,所以我們的戰船絕對不能停造。宋大學士說停止造船的一個關鍵原因就是錢的問題,洋鬼子在打仗之前跟我們打貿易戰,打完之後還是打貿易戰,因為長槍大炮打來的隻是賠款,貿易戰打來的卻是對一個國家經濟命脈的掌控,如果這個時候停止造兵船,那麼我們的國家就會徹底完蛋。”李鴻章說著話,悄悄地看了看坐在龍椅上的同治皇帝。

見小皇帝正襟危坐,李鴻章接著分析道:“我們可是上千年靠著茶葉瓷器絲綢貿易賺取外彙的,現在跟洋人貿易突然敗下陣來,貿易逆差越來越大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我們的航運業出現問題。沙船、帆船危險、速度慢、影響產品質量,洋船靠著蒸汽發動機的強大動力,速度快,市場的製勝關鍵在於快,當我們的產品運送到目的地,我們的絲綢茶葉早就賣不上價了,加上運輸途中的耗損,我們的貿易商資金鏈緊張甚至斷裂,洋人興辦的銀行這個時候有意提高利率,並且隻收貸款,卻不放貸款。江浙已經出現了商行、錢莊擠兌破產的現象,這樣將惡化大清的對外貿易產業,我們國家的銀子就出現隻出不進的局麵,那麼我們的鑄錢就越來越不值錢,通貨膨脹越來越厲害,我們的經濟基礎沒有了,國家財政就會破產。”

宋晉站在一旁越聽越不對勁,這個李鴻章兩麵三刀,越說越離譜,這簡直就是恐嚇小皇帝。他不以為然地道:“李中堂,恐怕言過其實吧?”宋晉哪裏是老謀深算的李鴻章的對手。李鴻章當初讚成他的觀點就是為了激怒左宗棠,讓左宗棠先跳出來,這樣洋務派才能夠在造船問題上一致站到宋晉的對立麵,輪船招商的事情才能夠借機實現,事實也正是如此。

李鴻章不緊不慢,開始耐心地給宋晉好好上一堂課:“宋大學士可以想象一下,我們現在麵臨多麼艱難的國際形勢?無論是歐美還是小日本,他們的真正目的不是要打垮我們,打仗的背後是為了銀子,用西方人的話是資本,他們是要通過資本戰爭來掠奪我們的財富。你看看他們每次跟我們簽約,一個重要條件就是開放通商口岸,你看看現在他們多少商船在我們的江河湖海上航行?他們的蒸汽機輪船那麼快的速度,人員少,成本小,運費比我們的沙船、夾板船低很多,我們的沙船是上千艘,可是你看看那些沙船,我可是統計核算了一下,要想維修好沙船,至少要花費三千萬兩白銀,現在朝廷年年赤字,哪來銀子修船?漕運河道淤塞,要動用多少民工疏浚?要多少糧食銀子給民工工資吃喝?更危險的是暴動,元朝是怎麼滅亡的?就是派十萬人疏浚黃河,一幫農民開始暴動,最後整個元朝到處烽煙四起。之前太平軍的匪患已經讓朝廷疲憊不堪,難道你還想引發更大的暴動嗎?”

說著說著,李鴻章又從袖筒裏拿出一份調查報告,嘩啦一下展開:“大家看看,洋人這麼些年除了打我們還幹了些什麼?早在鴉片戰爭後不久,即有洋商船隻航行於沿海。1842年英船‘美達薩’號首抵上海;1844年,怡和洋行派‘哥薩爾’號赴香港、廣州做定期航行;1850年,大英火輪船公司派‘瑪麗烏德’號開辟香港、上海間航線。1853年美輪‘孔曉修’號亦開抵上海。1858年《天津條約》和1860年《北京條約》簽訂後,在五口開放之外,又開了南至瓊州、潮州,北至牛莊、天津,西至漢口等多處為商埠。於是外輪得以直入長江、大沽口。各國聞風而至,英、法輪船公司和在華洋行,紛紛自行其是地派輪船航行於各埠。60年代的10年間,外商在港、滬、津等處設立的輪船公司,主要有:美國的旗昌,英國的會德豐、上海拖駁、大沽駁船、太古洋行,以及英葡合營的省港澳輪船公司、德國的美最時等等。到70年代,外輪侵入的勢頭繼續擴大和深入。攬載客貨和漕運,剝奪大利,帝國曾經興盛航行於江海的沙寧帆船停業,鹹豐年間沙船2000餘隻,到70年代初隻剩400隻,因為它們不能與迅速、安全和取價低廉的外輪爭衡,帝國沿海內河航行權逐漸淪於洋商之手,同時原為中國沙船、釣船所得的水腳,日益增多地流入洋商之腰包。更為可怕的就是福州將軍文煜說的那樣,現在很多華商依附洋商名下,大清的財稅慢慢地流入洋人的腰包。”

“皇上,上海有個叫顧福昌的老頭死後,英美駐華使館卻為其降半旗致哀,這是英美國王以及總統死了之後才有的最高禮節,英美大使館卻將這樣崇高的禮遇給了這個老頭。這個顧老頭之前是上海四馬路豐盛絲行的老板,1862年美利堅合眾國的南北戰爭開始之後,國內的投資形勢惡化,美商旗昌洋行在上海設立了旗昌輪船公司,顧福昌便是大股東之一。那年,旗昌輪船公司在十六鋪建造了上海灘上唯一的外洋輪船碼頭——金利源碼頭,是現在上海港規模最大的客運碼頭,這個碼頭最早是顧福昌的,後來顧福昌就用這個碼頭入股了旗昌,這個旗昌有一半的股份是大清的商人持有,現在這個旗昌輪船掌握了大清航運業的半壁江山。”李鴻章義憤填膺,說到動情處,聲音提高了一點,“皇上,顧福昌依附洋人固然可恨,降半旗也並非洋鬼子尊重顧福昌,這一切的一切都隻是洋鬼子的一個陰謀,他們是要給大清的商人做樣子,吸引更多的商人將錢投給他們。對了,第二次鴉片戰爭那個肇事的‘亞羅號’輪船真正的船主就是我大清子民。洋人這麼做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錢越多,他們的生意就越大,控製我們的航運權就越牢靠,我們的漕幫沙船主生存的空間就越來越小。洋鬼子揍我們,他們是整個帝國的仇人,但是連年的戰爭、多如牛毛的稅捐壓得華商們喘不過氣來,而洋人跟大清打仗後簽訂了不少條約,他們在我們的江河湖海航行隻繳納非常少的關稅就可以,這樣一來,就拉開了朝廷與商人的距離,政府的公信力在戰爭與洋人利益誘惑的雙重消磨下,越來越脆弱,這樣的後果就是華商依附洋商,我們的稅賦越來越少,我們的貿易缺口越來越大,我們的財政越來越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