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之殤5(1 / 3)

這一次,吳大廷可謂是有備而來,拉上了與李鴻章地位平等的新署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何璟。吳大廷作為基層官員,不想因為李鴻章跟南洋的勢力交惡,當初曾國藩派自己去那是因為整個帝國的官員都敬畏曾國藩,自己到馬尾船廠去調船不會帶來什麼不良後果,現在曾國藩死了,整個帝國除了恭親王奕,就數李鴻章跟左宗棠能夠對峙,如果自己繼續跟文煜硬來,到馬尾船廠調船,自己可就得罪了左宗棠,一旦招商局將來出現什麼問題,李鴻章完全有可能將責任推到自己的頭上。吳大廷在官場混了多年,政客的升遷就是踩著別人的屍體爬上去的,更何況現在李鴻章還不是自己真正的靠山,就已經將自己當成跟南洋博弈的籌碼呢。要撂挑子就要講究策略,吳大廷跟高居廟堂的宋大學士不一樣,很講究策略,撂挑子的第一步就是要打擊輪船招商,如果自己跟李鴻章直接對著幹那無疑是飛蛾撲火。吳大廷做出非常謙遜的樣子,同時給李鴻章與何璟一南一北兩位中堂大人寫了一份報告,報告一開始說:“招商出租承領,既可取償造船之款,又可節省行船之費,俾商民習知輪船之利,漸推漸廣,由富而強,誠為當今之急務。”吳大廷這一招看上去是替李鴻章說話的溜須拍馬之詞,其實軟刀子在後麵,他接下來告訴南洋北洋兩位中堂大人,興辦新式輪船業仍然有不少“窒礙難行”的地方,比如招商難、設埠難、保險難、攬載難、用人難。

何璟何大人接到吳大廷的報告,很快就給了吳大廷一個批複:“滬局已成四船,既稱不敷周轉,招商之說,似可從緩。”何大人說得很明白,我南洋已經有四條輪船了,跑遍南洋沒有問題了,不需要再搞什麼輪船招商局了。

吳大廷這一炮仗將南洋與北洋兩大臣的關係一下子就挑撥得緊張起來。招商局輪船一開,海運業務就不再是洋人壟斷,一直靠著收洋人關稅的上海江海關道台沈秉成有點兒坐不住了,李鴻章搞這麼一個輪船招商局豈不是要爭奪自己的飯碗嗎?沈秉成跟吳大廷聊了一晚上,聽吳大廷分析了招商局的種種難處,摸準了兩派的脈搏。他在吳大廷的五大難後再給李鴻章找出一道難題,簡直就是火上澆油,“花上輪船暢行,老關稅項大減”。

沈秉成的意思很明白,上海作為大都市,魚龍混雜,洋人瞄準的就是上海的未來,江海關主要靠征收進進出出的洋人關稅過日子,現在輪船招商全是華商來運輸,找誰收銀子去?這一幫蠢材,之前文煜嚷嚷說關稅的銀子越來越少,尤其是華商依附洋商名下,現在沈秉成又來這麼一招,李鴻章的牙咬得嘣嘣響。還沒有等李鴻章反駁,何璟先跟李鴻章說話了:“李大人呀,之前你給萬歲爺說很多依附洋人的華商都願意回來,我看未必吧,輪船招商的資本不是那麼好籌集,尤其是漕運。我江蘇可是漕運大省,還有那麼多沙船主靠漕運為生,現在用輪船運漕糧,沙船主肯定也不會讓的,當年你的恩師曾國藩老中堂就擔心一旦輪船投入使用,沙船主就更加沒有活路了,太平軍的暴動可就在幾年前啊。”

李鴻章一直擔心的就是漕幫的問題,何璟的話讓李鴻章觸目驚心,從鴉片戰爭到太平軍叛亂,帝國皇帝已如驚弓之鳥,這些話一旦上達天庭,年輕的同治皇帝又要猶豫不決,一旦有人火上澆油,捏造李鴻章蓄謀顛覆朝廷的謠言,自己甚至還有人頭落地的危險。麵對一波接一波的打擊,李鴻章的心裏感到陣陣的孤獨,官員故步自封,千年積弊不除,帝國還將麵臨更大的危險。李鴻章左思右想,給何璟寫了一封信,信中點名批評吳大廷礙於私情,沈秉成懷有私計。

何璟接到這封信無話可說,雖然李鴻章指責的是自己的人,但何璟身為南洋大臣,非常了解李鴻章的秉性,這是李鴻章指桑罵槐,敲山震虎的小把戲。何璟權衡了一下當前局勢,現在自己剛剛當上南洋大臣,李鴻章的手就伸向了南洋,如果現在軟下來,李鴻章一旦把福州船政局的船政大臣沈葆楨拉入夥,自己就毫無退路。何璟將李鴻章的信函啪的一下丟在案頭,視若無睹。

李鴻章的心裏很是沒底,尤其是南洋大臣跟自己唱對台戲,找錢的事情就有點不好辦。輪船招商第一步就是要招商,江南商人甚多,如果何璟一再推諉,自己給皇帝拍胸脯的保證就成了空話。

一直跟隨李鴻章南征北戰的第一秘書盛宣懷,在一個寂靜的夜晚,走進了李鴻章的書房。李鴻章眉頭緊鎖,見盛宣懷進來,將吳大廷何璟等人的信函遞給盛宣懷:“杏蓀,你看看,這都是些什麼人,何璟手上那幾條二三百噸的小火輪,還號稱南洋無需他船,簡直就是目光短淺胸無大誌。”盛宣懷接過信函,其實這一段時間盛宣懷都在暗中打探各方麵的消息動靜,南洋北洋的矛盾也不是一天兩天,李鴻章應該清楚麵臨的情勢。

盛宣懷盯著李鴻章,試探著問:“中堂大人,如果給何璟挪一挪,那樣我們豈不是就好辦了?”

“我也想給他挪一挪,畢竟何璟才剛剛上任,你也知道左大胡子雖然遠在西北戰場,卻是一直盯著南洋,他一旦給太後以及皇帝寫封信,現在新疆局勢危急,太後和皇帝還能不依?”李鴻章無奈地搖了搖頭。

“中堂大人,左宗棠遠在陝甘,阿古柏虎視眈眈,這個敏感時期,左宗棠根本不可能回來。拿下何璟,一來距離遙遠,左宗棠鞭長莫及,二來何璟不是左宗棠的嫡係,他這個時候給太後以及皇帝寫信,就不怕落下一個結黨營私的把柄?”盛宣懷微微一笑,“中堂大人,你現在一心想著拯救大清的財經金融危機,奪回大清航運權,要跟西方洋鬼子在商場上展開一場挽救帝國命運的商戰,可是從宋晉那個書呆子到現在跳出來的這些人,他們名義上是反對造船,事實上這場鬥爭已經慢慢地演變成了南洋跟北洋的鬥爭,很明顯就是衝著中堂大人你來的,如果這個時候挪動了何璟的位置,讓北洋的人接管南洋,這一招殺雞儆猴之後,還有誰敢對輪船招商說三道四?”

李鴻章何嚐不想來一招殺雞儆猴呢?但宋晉那個頑固派跳出來要朝廷廢船,慈禧太後明明知道廢船意味著大清危亡卻沒有立即駁斥宋晉,宋晉這個辛酉政變功臣這個時候跳出來不僅僅是財政困難那麼簡單。慈禧太後這個小寡婦是個對權力瘋狂的女人,現在大清王朝的江山有一半的督撫都是從鎮壓太平軍匪亂的血海之中趟過來的,一旦這些督府們不高興了,那就可能真正成了愛新覺羅的致命隱患。李鴻章一直在揣摩慈禧太後的心思,他甚至擔心宋晉是慈禧太後扔出來的一枚石子,來給湘軍集團與淮軍集團敲警鍾的。盛宣懷說得不無道理,但是挪動何璟需要理由,還要讓慈禧太後看不出自己打擊南洋的任何蛛絲馬跡。

李鴻章突然感到一陣惆悵。

盛宣懷離開之後,李鴻章一個人靜靜地獨坐了一會兒,研好了墨,鋪平了信紙,是該給何璟敲個警鍾了。他再給何璟寫了一封信,這一次信中李鴻章流露出了不滿的情緒:“南洋無熟悉情形肯任大事之人,則築室道謀,顧慮必多。”李鴻章一針見血指責何璟是無能之人,意在警告何璟。

自覺並無過錯的何璟依然沒有理會。

柳暗花明又一村,正在李鴻章為何璟等人的對抗撮火的時候,李鴻章親自點將任總辦的朱其昂給他帶來了安慰。

朱其昂,江蘇寶山人,以沙船為世業的淞滬巨商,在漕幫聲望頗高。這個朱其昂跟一般的商家子弟不太一樣,對官場頗為向往,卻苦於是個商場的巨人、考場的矮子,最後隻得花錢買了一個候補知府的頭銜。李鴻章發現朱其昂的時候,這家夥正在受命管理沙船運輸漕糧事務,在沙船行業影響很大,這正是李鴻章理想的人選,朱其昂來招徠富商,籌劃輪船招商,也就不會引發沙船主暴動。通過考察,李鴻章欣喜地發現,朱其昂有錢,在北京、上海、天津、廣東等地都設有票號,這家夥還非常了解洋船的運作,對南北的口岸也是了熟於胸,海運事宜、輪船生意樣樣精通,簡直就是一個萬花筒,輪船招商的完人。李鴻章看重朱其昂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這家夥跟洋行的買辦們關係很熟,茶商起家的清美洋行買辦李振玉跟朱家是世交,上海灘最大的洋船旗昌輪船總買辦陳竹坪跟朱其昂也是至交。

朱其昂與弟弟朱其紹很快就草擬出《輪船招商節略並各項條程》,說白了就是輪船招商局的章程。章程有二十條,非常詳細,輪船的招商租用、輪船保險、碼頭的籌建、水手的選用、運輸的價格、納稅、輪船的燃料用煤、輪船招商局的管理等等都囊括在這二十條之類。

章程送到李鴻章的案頭,李鴻章非常滿意,當即批示:“所擬各條,似尚妥密,較諸其餘各員條陳,尤為扼要切實。”章程很快被李鴻章送到了總理衙門,總理衙門是洋務運動的領袖人物、恭親王奕把持,自然對朱其昂草擬的章程滿意,於是要求朱其昂到上海,與江海關、上海機器局認真地複核,爭取早日開張。

李鴻章對朱其昂進行了一番激動人心的鼓勵,心情異常激動的朱其昂回到上海,在自己的廣昌號商號內開辟了一間辦公室,但是朱其昂坐在辦公室裏麵怎麼看都覺得不是個味,自己代表的是政府,可是真正到賣股票的時候,怎麼就沒有一個商人投入銀子購買輪船招商局的股票。俗話說得好,“賺錢不賺錢,攤子要扯圓”,自己雖然是輪船招商局的籌辦負責人,連個旗號印章都沒有,那些一直跟洋人合夥成立合資企業的商人,怎麼可能相信自己呢?朱其昂趕緊向李鴻章提出,輪船招商局除了要懸掛大清王朝的龍旗,還應該有自己的旗子,朱其昂都想好了,既然是輪船招商局那麼一定要跟水有關,還要代表生意興隆年年有餘,雙魚龍旗最好不過啦。當然,除了旗子,做生意按照西方模式,是需要公章的。很快總理衙門就致函兵部,旗子到手,公章因為屬於商局,朱其昂就自己到路邊刻章的地方刻了一枚公章。

招商的道具都準備齊備,朱其昂決定重新找一個獨立的辦公場所,這是代表朝廷麵子的問題。很快朱其昂在上海洋涇浜南永安街租了一套房子,對房子裝潢一番,輪船招商局的旗子掛在大清王朝龍旗的旁邊,迎風招展,很是氣派。

朱其昂叼著大煙鬥,給阜康錢莊的大老板胡雪岩以及清美洋行的買辦李振玉各寫了一封請柬,邀請二人到輪船招商局的新辦公室參觀做客。李振玉是朱其昂的老朋友,李老板的生意不錯,深知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的危險性,這一次朱其昂是替李鴻章搞輪船招商,這樣背景深厚的企業一定有前途,至少在業務方麵能得到朝廷的保障,能入股這樣的企業肯定能夠賺錢,拿到朱其昂的請柬就直奔朱其昂的辦公室,很快就到了朱其昂的新辦公室,望著裝潢氣派的房間,李振玉倒吸了一口涼氣,輪船招商局是官商合辦,朱其昂裝修辦公室肯定都花銷了不小的一筆銀子,照這樣的運作,輪船招商局遲早要給敗光。

胡雪岩正忙著和德國、法國的商人洽談生絲貿易,還有就是幫助左宗棠摸底德國人的槍炮行情,沒有時間搭理朱其昂。朱其昂深諳官場商場之道,胡雪岩的生絲生意在江浙處於壟斷地位,外國人對其都要敬重三分,隻要胡雪岩掏銀子入股,輪船招商局的股票發行就容易得多,江浙的商人還不排隊購買股票?

朱其昂再給胡雪岩寫請帖,胡雪岩看了看請帖,很是無奈,最近左大帥在信中說要在西北用兵,俗話說大炮一響,黃金萬兩,打仗事實上就是打銀子,朝廷根本就沒有撥銀子,沒有銀子怎麼打仗?左大帥有了銀子才能早點打勝仗,才能早日回到內地,那樣自己的生意也才能得到左大帥的更多支持。鎮壓回民、平滅撚軍,左大帥已經花了自己不少銀子,現在俄國人玩陰招,招了阿古柏這麼一個傀儡來騷擾新疆,一直沒錢的左大帥現在屯兵嘉峪關遲遲不能進剿。為了支援一直支持自己生意的左宗棠左大帥,胡雪岩已經從自己的整個阜康集團抽調了不少銀子購買棉衣棉褲等軍需品支援左大帥,但是阿古柏有俄國人支援的長槍大炮,左大帥總不能用大刀片子跟阿古柏的軍隊開戰吧,那樣無疑是用身體堵大炮,不成肉泥也得成肉塊。現在朝中李鴻章因為與慈禧太後的父親是老鄉,所以成了慈禧老娘們身前的紅人。江海關的關稅銀子一直被李鴻章拖著,原本是給左宗棠的軍費,可現在就是不給左宗棠,李鴻章給慈禧太後出了一個點子,讓左宗棠向各省收要協餉銀,連年的戰爭,各省都如同骷髏一般,根本收不上來銀子。胡雪岩給左大帥支了一招,向洋人借款買槍買炮,但是這個必須要慈禧那個老娘們同意,這個時候朱其昂三番五次給自己送請帖,如果自己不去會會這個李鴻章欽點的輪船招商局負責人,朱其昂在李鴻章麵前說兩句,向洋人借款的事情肯定泡湯,先穩住朱其昂,拿到慈禧太後以及總理衙門準許用各省協餉銀以及海關稅收作抵押向外國銀行貸款的批文再說。

朱其昂見大商人胡雪岩親臨輪船招商局辦公室,滿麵笑容地走到門口迎接,上前一把握住胡雪岩的手:“胡老板,稀客稀客。”朱其昂一邊迎著胡雪岩,一邊衝著裏屋的弟弟朱其紹吩咐道:“其紹,趕緊給胡老板泡一壺上好的碧潭飄雪。”

胡雪岩一臉歉意地說:“雲甫兄客氣了,最近實在太忙了,你也知道現在西北俄國人不老實,小動作多,左大帥準備在西北用兵,俄國人從康熙朝就跟我們作對,這麼些年來俄國老毛子越來越厲害了,火器精良,一旦開戰,可以想象我們的子弟兵們在戰場上那個慘呀。朝廷又沒有銀子購買槍炮,過冬的棉衣都隻能靠捐贈,我們總不能讓年輕的小夥兒活活凍死在戰場上吧。左大帥一直寫信讓我購買槍炮,購買槍炮可不是購買生絲,出手就是上百萬兩的銀子,我現在整天是東奔西跑找銀子,一回到辦公室,看到雲甫兄的請柬,還是兩份,馬上就趕過來。辦輪船招商局是富國強民的大事,再怎麼緊,就是勒緊褲腰帶也要為朝廷作貢獻呀。”

朱其昂一聽胡雪岩的話,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踏實了,沒想到胡雪岩竟然如此爽快,不愧是富甲天下的帝國首富。“胡老板,李中堂籌劃招商局就是要奪回航運權,富國強民,朝廷已經將二十萬串錢劃撥到賬戶。”朱其昂微微一笑,“之前很多老板受不了朝廷的苛捐雜稅,紛紛依附洋商名下,洋人是無利不起早,連年故意將賬麵作虧損。這一次中堂大人就是希望通過這種朝廷與民間合辦的方式,名正言順地跟洋人在航運權上展開競爭,這樣一來即使跟洋人再發生什麼糾葛,也有朝廷為我們出麵調停,不會影響到商人的利益嘛。”

胡雪岩心裏冷冷一笑,但臉上還是做出一副很感激的樣子:“航運權本是我天朝上國所有,作為帝國的子民,跟朝廷一道齊心協力是理所當然,雲甫兄,中堂大人委你重任,我們都屬江浙相與嘛,我胡雪岩怎麼能不支持呢?”

“胡老板爽快之人,雲甫先謝過了,雲甫還有事情想冒昧問問胡老板。”朱其昂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胡雪岩的阜康票號已經在全國各地開有分號,當年左宗棠在馬尾一片荒蕪的海灘轉悠的時候,發現那裏竟然是可修築造船廠的好地方,手上沒有銀子的左宗棠給胡雪岩一封書信,胡雪岩就帶著銀子到福州開設阜康分號,左宗棠親自出席開張典禮,福州的商家紛紛將銀子存進了阜康錢莊,左宗棠也得以借出巨款籌建馬尾船廠,馬尾船廠後來遇到財政撥款不到位,都是通過阜康拆解銀子補充流動資金。這一次胡雪岩如此痛快答應購買輪船招商局股票,如果僅僅招胡雪岩作為一個股東,那就太浪費資源了,拉胡雪岩入夥共同籌建輪船招商局,讓胡雪岩將輪船招商局當成自己的事業,將來輪船招商局有急需銀子的時候,阜康票號也能隨時保證資金的供給。

胡雪岩見朱其昂吞吞吐吐,就知道這個漕幫老小子心裏在打阜康錢莊的算盤,胡雪岩有一個小妾的哥哥就是漕幫裏麵的大哥,對於漕幫這些人的一言一行那簡直就是了如指掌。胡雪岩嗬嗬一笑:“雲甫兄,有什麼你盡管吩咐,我胡某能辦的事情一定盡心盡力。”

朱其昂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胡雪岩兩眼,搓了搓手說:“胡老板,我知道從打太平軍到剿滅撚軍,你這些年一直忙著幫助左大帥籌錢籌糧,自己還有一大攤子的生意要做,現在左大帥正是需要你的時候,我原本想請你也參與到輪船招商局的籌辦之中,但是細細想來覺得不合適。”

胡雪岩一愣,很快又打起哈哈:“雲甫兄,你這是看得起我胡某,左大帥打仗重要,籌辦輪船招商局也重要嘛,我們有了自己的船,漕糧什麼的都自己運,還可以攬客載物賺取銀子,那樣一來我們打仗也就不用老是跟外國人借銀子了嘛。眼下最要緊的也就是朝廷批準跟洋人借款,我就能替左大帥買槍買炮,別的事情就沒有什麼比籌辦輪船招商局更重要啦。”胡雪岩心裏在盤算著,自己跟朱其昂的見麵,朱其昂肯定要跟李鴻章彙報,這個時候自己積極一點,李鴻章在慈禧太後麵前對向洋人借款就能不再刁難,也許還能說上兩句好話,至於之後掏不掏銀子購買輪船招商局股票,還要仔細斟酌,尤其是李鴻章劃撥到輪船招商局的那二十萬串錢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還沒有搞明白,在沒有搞明白之前穩住朱其昂就穩住了李鴻章。

朱其昂哪裏看得明白胡雪岩這個票號夥計耍的鬼把戲,立馬將江浙紅頂商人、左宗棠的財神爺胡雪岩入股招商局的事情向李鴻章做了彙報。李鴻章一聽覺得有點不對勁,細細地琢磨朱其昂彙報的關於胡雪岩的情況,左宗棠的帳下紅人胡雪岩為什麼那麼痛快答應購買招商局股票,左宗棠要將十萬大軍開進新疆,靠胡雪岩在國內已經實在籌措不到十萬將士所花的銀子了,這家夥眼睛真夠毒的,提出了用上海江海關的關稅作抵押向洋人貸款。李鴻章派自己的第一秘書盛宣懷摸了摸胡雪岩的情況,發現胡雪岩這小子心狠手黑,名義上幫著左宗棠籌錢籌餉買槍買炮,實際上六十兩的炮彈,胡雪岩硬是向左宗棠開價三百兩,左宗棠在前線等米下鍋,隻有忍著。

既然胡大財神這一次利用借款折子靠上來,何不就此把他牢牢地拴住呢?李鴻章給朱其昂指點迷津,胡雪岩是一個收爛賬的小夥計出生,在理財方麵絕對是一把好手,無論是當年任杭州糧道坐辦還是現在任左宗棠的後勤大總管,這家夥總能想方設法弄到錢。這一次居然開口向洋人借款,胡雪岩就是摸準了慈禧那個老女人的脈,這一次北洋的人可以作一個順水人情,在慈禧太後麵前說兩句順口話,胡雪岩一定會感激北洋的人,對招商局掏銀子肯定不在話下。李鴻章語重心長地對朱其昂說:“雲甫啊,胡雪岩跟你說的可能隻是一個緩兵之計,不過他跟左大胡子也不是鐵板一塊,你想想辦法,留住胡雪岩。”朱其昂一聽就明白了。

很快,朱其昂就找到了胡雪岩,非常謙虛地說:“胡老板,你看我一介書生,雖然家裏也搞過沙船,這一次辦輪船招商局不是搞沙船,是一門生意,這方麵你胡大老板是我的老師了。”

胡雪岩這段時間收到過一封信,是左宗棠發來討論火炮價格的,希望能將價格降一降,加上這一次為了準備跟俄國人打仗購買軍火的價格奇高,胡雪岩明顯感覺到左宗棠對自己的不滿,於是開始盤算起腳踩兩隻船的小算盤,答應了朱其昂的請求,購買輪船招商局股票,參與輪船招商局的籌建工作。朱其昂非常高興。

李振玉見胡雪岩答應掏銀子買股票,當初李鴻章可是邀請自己也參與籌建輪船招商局的,且不管朱其昂怎麼官僚,還是先認購一部分再說吧,也跟著胡雪岩在朱其昂那裏進行了登記,銀子嘛,等公司抽出現銀再補上。胡雪岩李振玉兩人這樣帶頭開空頭支票,一下子倒是吸引了不少上海商人,估計有十萬兩銀子的認購。

胡雪岩的空頭支票一開出,李鴻章心裏有點底,就對來京彙報成果的朱其昂吩咐道:“雲甫啊,你回去了馬上就去江南製造局和馬尾船廠調撥船隻,馬尾船廠可能因為經費問題,租用也行,免得馬尾船廠到時候將資金問題推給輪船招商局。”

朱其昂屁癲兒屁癲兒地跑到上海,發現船廠根本就沒有船。吳大廷等人看見朱其昂,一通嘲笑。沙船漕幫壓根就沒有動工建造輪船招商局所需要的輪船,理由很簡單,財政沒有撥銀子。李鴻章一聽肺都快氣炸了,現在看來吳大廷完全跟何璟站在一邊了。

生氣歸生氣,吳大廷沒有銀子的確造不出輪船來,李鴻章讓朱其昂催胡雪岩等人交銀子。為了能讓胡雪岩掏銀子,李鴻章不得不在慈禧太後麵前幫胡雪岩的貸款申請說話,很快慈禧太後就批準了向洋人借款的折子,得償所願的胡雪岩卻就此打起了太極:“雲甫兄,你看我們剛剛從外國銀行貸款,槍炮還沒有買,左大帥在新疆可是等著我們的槍炮的。就在昨天,洋人還沒有等我說槍炮的事情,就問我是不是在籌辦輪船招商局,我當時沒有反應過來,那些洋鬼子一直磨磨嘰嘰的。後來德國的中介商說了,如果我胡雪岩買了輪船招商局的股票,有三個選擇,一個就是我將股票抵押給他們,他們賣給我們槍炮,還有一個就是不抵押,他們不賣槍炮,還有一個就是不買股票,賣我槍炮,你說這些狗日的,不是逼我掉腦袋嗎?我聽說帝國的企業股票賣給洋鬼子視為通敵,唉,我想買股票呀,可是左大帥打仗是為了我大清江山,不買回槍炮,慈禧老佛爺下了那麼大決心將老毛子趕出新疆,一旦西北戰事出現什麼問題,那就不是掉腦袋那麼簡單啦,雲甫兄,我難呀。”

抵押招商局的股票?怎麼可能?總理衙門可是三番五次地強調,輪船招商局的股票隻能華商持有,凡是賣給外商者,通敵論處,那可是要殺頭的。朱其昂這下明白了當初李鴻章的擔心,看來胡雪岩真的就是拿入股輪船招商局作為換取向洋人借款的籌碼,還玩的是虛的。臨走的時候,胡雪岩還抓住朱其昂的手,異常誠懇地說等買完槍炮,一定入股。

朱其昂長歎一聲,隻有跑到李鴻章跟前彙報。李鴻章嘩啦一甩袖子:“這個小跑堂的居然耍手段耍到我的頭上。”胡雪岩不拿出銀子,上海灘其他商人也拖著靜觀其變。李鴻章一咬牙,申請向戶部撥借直隸練餉局存放的製錢二十萬串,作為設立輪船招商局的股本,“以示信於眾商”。李鴻章從自己地盤拿出了練餉銀子,這個時候還是沒有人交銀子買股票,李鴻章很是納悶,辦輪船招商局是拯救我大清王朝,為國為民的大事,政府都掏銀子了,商人為什麼不掏呢,難道真是唯利是圖?

一個可怕而又直指要害的傳言在商人之中流傳,說李鴻章從直隸練餉局拿出的錢實際上根本就不是政府掏出的商股銀子,而是政府借給輪船招商局的借款,扣除利息手續費什麼的,隻有十二點三萬兩,就這麼一筆銀子,利息還賊高,年息七厘,跟洋人銀行的借款利息差不多,政府拿出的銀子隻收官方利息,根本就不負責公司的盈虧責任,這筆錢借款期三年,現在上海沒船,福州沒船,輪船招商局要麼從洋人手裏買船,要麼自己造船。在太平軍叛亂的時候,宋晉就提出了租借洋人輪船,結果曾國藩等人擔心買洋船不懂技術會被洋人控製,現在洋人控製中國的航運權,買船之後同樣存在這個問題,造船可不是一天兩天,一條沙船都要七八千兩銀子,馬尾船廠五年花了三百四十萬兩才造了六艘兵輪,一艘的成本在五十萬兩,直隸的錢還不夠一艘船的成本,三年之後船沒有造出來,哪裏去還朝廷的借款?隻要現在入股,將來朝廷逼還錢,這可是練兵的銀子,不還借款就有可能背上謀反的罪名,誰敢不還?可能將來朝廷會讓入股者傾家蕩產。之前已經公開宣布官商合辦,原本就脆弱的政府信用經過流言這麼一傳,更沒有商人相信朝廷了。流言猛於虎,不過這一切的說法都是現實存在的問題,朝廷打了幾十年的仗,已經沒有銀子了,左宗棠跟俄國人打仗都要靠借洋債,政府的這筆練兵餉銀雖說是三年歸還,說不定戰事一開,說還就得還。

為了進一步做個表率,李鴻章咬咬牙,掏私人腰包,拿出五萬兩銀子,這可謂千古奇聞,身為軍機大臣,一國的宰輔,為了推銷千百年來第一股,這一次可是下了血本。讓李鴻章感到欣慰的是,很快上海灘沙船主鬱熙繩拿出一萬兩銀子認購了一百股的輪船招商局股票。鬱熙繩的入股在漕幫裏頓時掀起一場猛烈的沙船主對抗風暴,鬱家門口排起長隊,要鬱家限期還款,半夜三更在鬱府大門還會掛上幾隻鮮血淋漓的死耗子甚至是臭烘烘的大糞。

朱其昂原本以為老哥們兒鬱熙繩入股是件好事,沒想到此舉引發了漕幫的震動,群起詫異。李振玉這個時候也提出了:“以眾論不洽,又經辭退。”茶販子李振玉的反複讓李鴻章大為光火,作為輪船招商局章程的起草者之一,他這個時候撂挑子,承諾的入股現在不兌現反而走人,實在太不給李中堂的麵子了。這個時候,南洋大臣何璟又再次從中作梗讓李鴻章不高興,原計劃是要撥運二十萬石漕糧給輪船招商局運輸,這一筆李鴻章為輪船招商局提前拉的業務卻讓何大人給撅回去了,還特意給李鴻章寫了一封短信,內容的核心就是輪船招商問題很多,什麼都沒有整出來,二十萬石漕糧的運輸還是“緩辦”。

李鴻章決定殺雞給猴看,再不給何璟挪一挪,輪船招商局的事情恐怕就要整黃。畢竟何璟跟自己一樣也是國家重臣,李鴻章給何璟寫了信,要求何璟嚴加管束江海關這些頑固分子。清史稿穆宗本紀描述:“丙子,何璟憂免,以張樹聲署兩江總督。”事實上,何璟收到李鴻章那一封措辭嚴厲的信僅僅過了五天,就接到朝廷的聖旨,回鄉丁憂,事實上何璟的老娘早就死了,丁憂隻是李鴻章要將何璟整走的一個台階。吳大廷、沈秉成一看何璟都被整走,也就不再敢跟朱其昂作對。李鴻章將自己的老部下張樹聲署兩江總督。張樹聲上任沒幾天,就接到李鴻章的書信,李鴻章在信中說:“倡辦華商輪船,為目前海運尚小,為中國數千百年國體商情財富兵勢開拓地步。”李鴻章還跟自己這位老部下,現在的張總督張中堂說出自己的決心:“破群議而為之。”

何璟丁憂去了,張樹聲張大人上台,反對輪船招商局的絆腳石基本清理,朱其昂開始挽起袖子用直隸的練餉銀以及李中堂的那五萬兩銀子買船,先花五萬零三百九十七兩銀子從大英輪船公司買了一艘載重一萬石的“伊敦號”輪船,後來又從利物浦、蘇格蘭、德國商人等處買了三艘輪船,從浙江調撥了一艘“伏波號”輪船,準備為來年的漕糧運輸之用。尤其是張樹聲大人調撥的二十萬石漕糧需要通過海上運往天津,張樹聲大人給李鴻章拍了胸脯,隻要輪船招商局的船可以運,再撥十萬石都是可以的,江南那可是魚米之鄉富庶天堂啊。朱其昂對輪船招商局想得太簡單了,以為買了幾條船,有了漕糧運輸這筆業務作底,輪船招商局就可以開張營業,其餘的商人就能紛至遝來。卻沒承想昔日李鴻章的老同事,湘軍猛將劉坤一又向自己猛烈開炮了。

現任江西巡撫的劉坤一,指責朱其昂“既於外洋情形不熟,又於貿易未諳,買船貴而運貨少,用人濫而靡費多,遂致虧損”。劉坤一實際上一針見血地指出別看朱其昂是沙船世家出生,對於新式輪船業,根本就不懂,壓根兒一個外行。劉坤一可不是亂開炮,招商局第一季度的財務報表就反映出了問題,朱其昂購買的伊敦號經行業評估就多花了兩萬兩銀子,多花錢還不算,這破船還忒耗煤,裝貨的量還很小,還有當時從蘇格蘭買的福星號,船艙容量小,根本就裝不了一點七萬石糧食。劉坤一嘲笑朱其昂跟外國人打交道是“表現低能”,根本就不會跟外國人打交道,“朱其昂及其同事顯然還不能發展其船運計劃”。

麵對劉坤一的指責,李鴻章給朋友的信中表現出幾分無奈,雖然朱其昂對於輪船招商局來說“非貞固正大之選”,但是李鴻章還是不想立即將朱其昂趕出輪船招商局,之前何璟說的沙船主的問題還是要考慮的,沙船主雖然有抵製情緒,但是朱家在漕幫裏的影響也是存在的,留住朱其昂“取雉之媒,籠獸之囮”。李鴻章是想用朱其昂這一隻菜鳥來誘捕沙船漕幫這一群大獸。

李鴻章決定力挺朱其昂,不惜以北洋大臣的名義“照會紳商,妥為勸募”,為此,李鴻章還從自己的地盤河間由兵備道丁壽昌派出同知林士誌到上海幫助朱其昂招徠殷商。林士誌之前受李鴻章的委托草擬過輪船招商局的章程,但是林士誌對海運不是很熟悉,給李鴻章提交了一個關於朝廷拿出三十萬兩銀子籌建的粗糙章程,李鴻章對林士誌的章程很不滿意,那個時候正好遇上曾國藩撒手人寰,林士誌製定最早版本的輪船招商局章程也就不了了之。這一次再次被李鴻章委以重任,林士誌是感恩戴德,一到上海就打著李鴻章李中堂的招牌公開允諾有錢的可以學學鬱熙繩“出資搭股”,也可以像之前的胡雪岩那樣“入局辦事”,但是朱其昂有了這樣的招牌支持,依然募股不力,讓李鴻章很生氣。1873年五月,林士誌一到上海,就邀集怡和洋行的買辦商人唐廷樞、中國茶王徐潤商洽接辦招商局,二人一進入輪船招商局就開始大勢清算朱其昂。

鯨吞洋船大鱷

“雲甫啊,招商招商不僅僅是銷售股票募集銀子,我們的思維還要開闊一些。”李鴻章吧嗒了一口旱煙。站在麵前的朱其昂不斷地點頭,額頭上滲出了汗珠,四月的北京城幹燥而又溫悶,朱其昂知道這一次進入軍機處有可能是最後一次,朱紅色的門楣讓朱其昂的心裏更是瘮得慌。

李鴻章左手攥住煙杆,右手在案頭翻了翻:“你看這是吳大廷他們給我寫的信,之前我跟你說過的,辦輪船招商局要錢、要船、要碼頭、要貨棧、要保險,上海、江浙、兩廣的富商很多嘛,其中不乏顧福昌那樣擁有大碼頭大貨棧的商人,我們也可以談嘛。”李鴻章將吳大廷的信函遞給朱其昂,“雲甫啊,多動動腦子,你們跟唐廷樞他們談得怎麼樣了?”

朱其昂接過吳大廷的信仔細看了看,其實就是說的輪船招商的五大難處,沈秉成後來又給李鴻章添加了一難處,這兩人最後被李鴻章一通猛批,現在何璟何大人回家丁憂去了,這兩人沒有了靠山已經很規矩了,不過吳大廷的這份刁難信函倒是給了李鴻章莫大的啟示。輪船招商並非一定隻要銀子,碼頭、貨棧、船隻都可以折成股份,以資產入股嘛。朱其昂抬頭看了看麵無表情的李鴻章,知道這位帝國的勳臣很生氣,修改了公司章程,章程裏麵也說得很清楚,華商自買輪船可以附局經營,也可將輪船在商局全部或部分入股,並可將全船賣於商局,如此變通之法,朱其昂居然不能說服沙船主,也不能說服“依附洋商名下”的大清買辦商人。

“中堂大人,公司章程我們修改了,朝廷也下撥銀子了,像胡雪岩那樣的商人太多,他們跟洋人做生意很多年,就像你說的顧福昌,他們將資產掛靠在洋人旗下,他們隻需按照洋人一樣繳納少許的關稅就可以,不必繳納大量的稅費捐款,胡雪岩其實說得也有道理,朝廷的銀子三年就要歸還的,朝廷持有國有股卻不真正掏銀子,反而商局還要繳納利息,這一點很多商人都覺得是朝廷趁著機會刮銀子。”朱其昂知道這一次李鴻章是要將自己冷落,何不將問題的要害給指出來,也算對輪船招商局作出一點點貢獻呢?李鴻章何嚐不知道朱其昂說的這些?當初為了讓同治皇帝批準輪船招商局發行股票,如果朝廷不成為控股股東,同治皇帝肯定是不會同意的,但是朝廷連年戰爭,哪有銀子入股,沒有本錢成為控股股東卻仗著朝廷的權威來招商,尤其是那些依附洋商名下的商人,肯定不會回來的。

李鴻章決定改革輪船招商局的現狀,官商合辦在朝廷的公信力已經徹底喪失的年代,繼續走下去,根本無法完成給皇帝的承諾。兩千多年的封建體製,儒家的公信力經曆唐宋巔峰時期,到了明代已經過度地透支了民眾的信任。尤其是滿清入關後通過慘痛的南山集案、曾靜案等文字獄大案,對於儒家文明可以說是粗暴的蹂躪,康乾盛世虛掩下的財政透支,隨著洋商的蜂擁,大清王朝更是出現了貿易逆差,財政赤字。到了1872年,更是由於前麵所說的大清王朝爆發了曆史上最嚴重的金融危機,茶葉出口停滯,錢莊紛紛破產。走到這一步,不僅僅是底層的民眾怨聲載道,工商階層也已經沒有活路。

李鴻章不得不謀求變通,在跟朋友的信函中可以看出李鴻章的變通思路,“隨時設法變通,以求經久”,既然朝廷這個大股東名不正言不順,那麼幹脆朝廷就撤出來,讓這些商人們自己搞,這是一個很難說服皇帝的改革。之前在朝堂上李鴻章可是當著皇帝當著宋晉等反對派人士拍了胸脯的,說朝廷當了大股東,依附洋商名下的華商自然會回歸朝廷的懷抱,那樣一來朝廷控製著華商,隻要朝廷覺得時機成熟,這些華商的銀子都是朝廷的,同治皇帝聽著心裏舒坦,才很快就通知總理衙門,給李鴻章力主的輪船招商局發了批文。現在倒好,那些商人的銀子很難套出來,李鴻章得想個辦法說服皇帝修訂修訂當初官商合辦的策略。

五十多歲能成為帝國的實際管理者,從反駁辛酉政變的大功臣頑固分子宋晉,到力壓群雄趕走南洋大臣,李鴻章胸中偉略彰顯,不過皇帝已經不再像康乾盛世時代的皇帝有大把的銀子供享樂了,現在的皇帝逛窯子都要偷偷摸摸地讓小太監從宮裏麵偷銀子,窮皇帝真了解到輪船招商局一直募集不到銀子,那還不雷霆大怒?

“中堂大人,一開始我們認為從商人口袋掏銀子是要看朝廷的誠意,事實上成了胡雪岩他們跟朝廷博弈的籌碼,更多的商人是陽奉陰違,他們將銀子以及資產依附在洋商旗下,除了繳稅不用交捐,雖然洋商故意作虧損不給他們銀子,但是相比將銀子或者資產交給朝廷,說不定哪天一聲令下,討債可能都會下大牢,這種政治風險跟洋人打交道的市場風險是不一樣的,一個可能要命,一個要的隻是錢。”落地秀才盛宣懷一直靜觀其變很久了,“中堂大人,這樣的局麵是可以改變的嘛,容閎的那個建議我們還是可以重新拿起來用的,按照西方股份製商業化模式發行股票,朝廷幹脆從商局裏麵撤出來,使之完全市場化。”

“這些商人仗著手裏有幾個錢就跟朝廷叫板,他們早就盼望這一天,朝廷可是拿出了漕運業務交給商局的,一旦發生戰爭,這些商船能否抽調到前線?”李鴻章科舉仕途出生,骨子裏對商人是看不起的,相對於廟堂之上的一品大員,胡雪岩、李振玉、朱其昂他們這些在生絲、錢莊、茶葉、沙船等領域摸爬滾打的商人,簡直跟妓女一樣,屬於帝國的賤民。隻是眼下朝廷窮,這些賤民手上有錢。李鴻章翻了兩下眼皮子,瞅了瞅盛宣懷:“杏蓀,劉坤一說得還是很有道理的,朱其昂對現代化的船運太外行了,那麼多政策給他,都招不到商股,官商合辦這一條路子被朱其昂給作死了,既然這些商人不願意跟朝廷合作做生意,那就幹脆放權給他們,讓他們自己走,朝廷監督就行了,這樣一來華商可以充分跟洋人競爭,遇到什麼麻煩朝廷也好出麵幫忙幹預交涉。如果派你去招商局,你覺得應該先將哪些人招致麾下比較好?我已經寫好了給皇上的折子,我會盡力說服皇上的,朝廷退出了,但是必須有朝廷信任的人參與會辦,朝廷才能更好地監督嘛。”

盛宣懷其實已經了解到林士誌到上海跟唐廷樞他們有過接觸,唐廷樞投資茶葉、鹽業、錢莊,在上海灘是個響當當的富豪,還是中外合資企業怡和洋行的買辦,也就是中資股東之一。上一次從香港回到上海的輪船上看到洋人分配給中國人的飲水還沒有山羊的多,這個民營企業老板一生氣就買了洞庭號、漢陽號等六艘輪船,開辟上海到天津、漢口等水路航線,成為天朝第一代勢力最大的輪船業民營企業家。在賣官鬻爵盛行的年代,民營企業家的卑微社會地位讓唐廷樞感覺到很不安全,隻有穿上紅舞鞋,戴上紅頂子,成了官才會有社會地位。唐廷樞花了一點銀子捐了一個福建道的官銜。盛宣懷一直在琢磨李鴻章的心事,輪船招商局完全交給商人,那麼唐廷樞這樣有官銜有錢的商人肯定是首選,再說有了官銜朝廷要他們入局,這些商人就算看在李鴻章的麵子上,也會掏銀子的,那麼朝廷要派人,如果這個時候自己放棄當初對朱其昂那樣排斥的成見,大力舉薦唐廷樞,那麼朝廷派人的時候唐廷樞肯定要投桃報李的。

“中堂大人,有一個福建道的官員叫唐廷樞的你可能聽說過,就是那個看著羊喝水一怒之下買輪船搞輪船運輸業的唐廷樞,我覺得他比較適合主持招商局工作。這個人英語好,跟外國人溝通語言上不存在問題,價格談判的時候能避免中間翻譯搗鬼吃回扣。這個人從1861年開始就代理怡和洋行長江各口岸的生意,後來還擔任過洋船公司的董事,自己經營過輪船,對航運非常熟悉。這個唐廷樞受過西方先進教育,在上海灘很有威望,作為商會的領袖人物,很多商人都非常買他的麵子。”盛宣懷看李鴻章一直靜靜的沒有出聲,就知道李鴻章對這人不反感,盛宣懷繼續趁熱打鐵,“唐廷樞是唐氏家族中最為出類拔萃的一個,如果命其為輪船招商局總辦,那麼唐氏家族的輪船可以同招商局聯營,同時也削弱了怡和洋行旗下的華海輪船的實力,而其他依附洋商名下的華商也會紛至遝來。”

盛宣懷最後這句話正中李鴻章的下懷,借助輪船招商局改製的機會,將上海灘這個威望最高的華商唐廷樞從怡和洋行拉攏過來。如果說之前不相信朝廷,現在朝廷退出,商人自行決策,唐廷樞沒有理由拒絕李鴻章,尤其是他頭上的紅頂子,既是唐廷樞提高社會地位的招牌,又是架在唐廷樞脖子上的一把刀。你是朝廷的官員,雖然沒有實權,但是頭上的頂子是朝廷權力的象征,有了頂子你就得聽皇上的。李鴻章這一次看重唐廷樞跟當初的朱其昂不一樣,這個唐廷樞“貿易有年,聲望素著,熟悉商情,經理極熟,明白篤實”。更為重要的是,這個唐廷樞不僅有錢,還有先進的航運管理經驗,唐廷樞因在香港讀書,所以非常了解西方雜毛子的思維,無論是在輪船采購,還是在跟洋人的航運競爭上,那簡直就是知己知彼,遊刃有餘。

李鴻章這麼一位帶兵打仗躍馬疆場的進士,不僅僅有八股忽悠之術,還具有高度的戰略眼光,挖人牆腳的想法完全成熟之後,李鴻章開始忽悠同治皇帝,這一次必須讓皇帝相信,變革是為了讓朝廷能搜刮更多的銀子。

同治皇帝剛剛偷偷地從花柳巷溜回紫禁城,慈禧太後對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兒子的出格行為早已有所耳聞,雖然不斷打仗朝廷很窮,那些洋雜毛欺負咱孤兒寡母的,但是四萬萬天朝子民裏麵,還是能挑選出不少美女的,在後宮裏,風騷型、典雅型……各種美女應有盡有,偏偏這家夥喜歡跟妓女偷歡的那種快感。

“皇上,臣越想越覺得朝廷沒必要投錢到輪船招商局,宋大學士之前說得很對,朝廷財政困難,投銀子壓力大,如果我們放開手腳,讓華商自己去搞,朝廷坐著收稅銀就行了。”看皇帝一聽到不投錢就收銀子,眼珠子都快綠了,李鴻章接著忽悠,“我們朝廷隻要派出心腹之人督辦,將輪船招商局的賬目掌管清楚,每年多查幾次賬,那些商人就要聽我們的,一旦做大,朝廷可以找出各種理由讓這些商人滾蛋,這樣一來朝廷就可以不花本錢將民營資本納入到國庫之中。”

同治皇帝嗬嗬一笑:“李愛卿,你辛苦啦。”說著從龍椅上走下來,拉著李鴻章的手說,“你們這麼些年一直嚷嚷著搞洋務,搞到現在,左季高在蘭州搞那個製造局,在胡雪岩處借了不少錢,俄國人進新疆搞得朕心煩意亂。左季高在肅州屯兵,這一打仗就要銀子,蘭州製造局的銀子一部分是從外國人那裏借款,新疆這一次借的銀子恐怕就更多。都說食君祿忠君事,現在也隻有愛卿你在替朕想方設法搞銀子,就按照你說的辦吧,你挑選一個心腹之人去監督。”

李鴻章一聽同治皇帝的話,心裏有了譜,趕緊磕頭拜謝而去。走出了午門外,李鴻章拚命在袍子上擦手,生怕同治皇帝在妓女身上沾惹的梅毒淋病啥的傳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