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宣懷這個時候正坐在招商局的辦公室看報紙,突然一個電話讓盛宣懷興奮起來,電話告訴盛宣懷一個足以要很多人性命的消息。
左宗棠當年西北用兵的軍餉是通過胡雪岩在彙豐銀行貸的款,現在到了還款期,五十萬兩現銀左宗棠的陝甘總督衙門出具了“印票”,具體的銀子是各省交上海道代收的協餉銀,上海道是李鴻章的心腹道員邵友濂控製的,胡雪岩正在積極聯係上海與江浙的生絲商人,聯合起來抬高生絲的出口價以打壓洋鬼子長年累月低價控製江浙生絲的局麵,而胡雪岩囤積生絲的銀子就是邵友濂籌集來的軍餉貸款。電話裏,有人打包票說這一次胡雪岩豪賭的對手主要是美國人和英國人。
盛宣懷突然嗬嗬地一陣冷笑,看來這一次是徐潤和胡雪岩他們自己在找死。盛宣懷將自己一個人關在辦公室從頭到尾好好梳理了莫祥芝丈量土地到顧林出現的整個邏輯,這是洋鬼子多麼完整的一場陰謀。莫祥芝丈量土地推高了地租價格,增加財稅收入沒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問題出現在洋人的資本方麵。顧林跟古應春是老朋友,他們在彙豐銀行的時候就關係不錯,顧林這一次找上門跟徐潤合作的醉翁之意不在房地產,而在古應春。盛宣懷越來越相信顧林腦子摔壞是個假消息,意在打垮古應春在外資金融界的信用,那麼胡雪岩通過古應春這一條通道與外資金融機構建立起來的同盟就會迅速土崩瓦解。顧林將徐潤當成了中外絲綢生絲較量的棋子,地租價格的飆升隻是一場資本導演的泡沫遊戲,洋商搶占地皮激怒莫祥芝隻是一場紛紛擾擾的表演。
一直遊走在商場與官場的盛宣懷暗暗地佩服這些洋鬼子,有樣學樣還比較快,洋鬼子跟徐潤與胡雪岩是玩了障眼法、請君入甕、圍魏救趙三招,莫祥芝就是有打曾國藩女婿屁股的膽子,但將洋鬼子鎖在縣衙大堂上打屁股那可是要引發國際糾紛的,尤其是在洋鬼子將上海的租界當成了國中之國的情況下,英國領事館居然對莫祥芝暴打洋鬼子屁股的行為忍氣吞聲,看來英國人就是要給上海灘造成一種地產將繼續升值的假象,將更多的中國資本卷入到地產這一項不容易輕易拋售變現的不動產投資之中,上海灘的地產價格拉升得越高,入局的資金越多越難以短時間套現。顧林這個時候入局,有三千畝大盤的徐潤對於金融買辦古應春來說,麵對不斷上漲的地租價格,那是相當具有誘惑力。房地產開發具有周期性,隻要入局,資金一年半載是根本不可能回籠,顧林跟徐潤簽約之後,自然就套住了古應春,古應春的資金要麼是從錢莊拆借而來,要麼是從外資銀行貸款而來,還款壓力非常大。顧林上演人間蒸發之後,徹底將徐潤倫敦融資的夢想破滅,已經套牢古應春的徐潤是騎虎難下,要麼變賣地皮歸還古應春的資本,要麼從錢莊貸款繼續將寶源祥房產公司運作下去,麵對蹭蹭上漲的房租,加上韋伯之前的諄諄教誨,徐潤是不可能放棄寶源祥房產而變賣地皮的。徐潤繼續運作房地產項目勢必大量拆借資金,加之胡雪岩豪賭生絲支付蠶農訂金又花去一大筆銀子,那麼上海灘的現金勢必就高度緊張,左宗棠在彙豐貸款的軍餉是按期要歸還的,不能還貸款那就是貪墨侵吞公款,當初貸款就遭遇李鴻章的非議,這一次一旦李鴻章發現胡雪岩挪用還貸款的官餉做自己的生意,胡雪岩的腦袋就比較危險了,徐潤套牢了數十家錢莊的貸款銀子,胡雪岩想在同行業進行拆借都拆借不到現銀,還款期一到,胡雪岩隻有拋售生絲還貸,這樣一來胡雪岩挪用還款餉銀豪賭生絲的資金鏈就要徹底斷裂。
徐潤的脊背慢慢地滲出一層細汗,冰涼冰涼地沿著脊柱往下流。他有一種跌入黑匣子的感覺,沒有一點陽光,整個人猶如在九天漂浮一般。
一道縣衙的整頓公告引發了火箭一般的地租泡沫遊戲。一個美好的倫敦融資藍圖,一筆五十萬的融資買賣,一場隱秘的布局,將原本沒有任何關聯的上海灘兩大富豪的命運牢牢地拴在了一起。徐潤在反複地權衡,到底是賣地將銀子還給古應春以及錢莊,還是繼續做下去?黃河發大水,黃河沿岸是餓殍遍野,大清帝國的經濟進一步惡化,整個國家都將1882年的希望寄托在江南,胡雪岩重倉豪賭生絲,隻要這一次洋鬼子認栽了,生絲貿易的控製權又將回到中國人手上,江南的生絲將帶動紡織業與種植業的全麵複蘇。
徐潤這幾天一直在琢磨唐廷樞所說的陰謀到底是什麼陰謀,盛宣懷這個家夥也挺有意思,到上海轉悠了一圈,突然玩起了失蹤。徐潤翻了翻招商局的賬本,現在寶源祥已經抵押貸款了兩百五十多萬兩銀子,如果半途而廢的話,自己抵押的三千畝地皮可能就悉數落入他人之手。徐潤左思右想,決定跟唐廷樞與盛宣懷商量商量,從招商局拆借一點銀子,挺一挺可能就過去了,寶源祥房產就能迎來春天般的溫暖陽光。徐潤點著桐油燈查了一整夜的帳,唐廷樞居然挪用了七萬多兩招商局的銀子,會辦張榮祿也挪用了一部分。
第二天一大早,徐潤揉了揉紅腫的雙眼,將招商局賬目上的十六點二萬兩銀子劃撥到了寶源祥房產公司。劃撥完銀子,徐潤給古應春打了一個電話:“應春,顧林的腦子摔壞了,我們寶源祥指望不了倫敦的銀子來修房子,現在寶源祥的周轉資金我正在想辦法籌集,我想跟你進一步商量一下我們對外招股的問題,你跟那些外資銀行的關係好,我想能不能從你的老東家彙豐銀行那邊拆借一部分資金,十六鋪那邊已經很成熟了,一把火候的事情了。”
電話那一段傳來古應春焦急的聲音:“雨之兄,別提了,這一次我們都被人暗算了。”
徐潤被古應春這一句話給整懵了:“被人暗算?誰暗算?”
“山西票號和外資銀行這幾天已經隻收不貸,不拆借資金了,胡雪岩的盟軍金嘉記絲棧這兩天被錢莊的人把門都封了。”古應春非常無奈地告訴徐潤,“這一次上海的地租是洋人們做的局,他們抓住了莫祥芝重新丈量土地的機會,故意將房租炒作上去,然後就是那個英國爵士顧林出來找到你合作,設計了一個完整的套牢迷局,你是大清帝國在上海灘最大的地產商,隻要抓住了你,設計一個龐大的投資計劃,這樣一來上海灘其他房產商就一定會將資金紛紛砸進來,這樣一來流動資金就迅速變成了不動產,顧林就開始上演人間蒸發,最後幹脆編造了腦子摔壞的騙局。雨之兄,你已經上馬寶源祥項目,退出就意味著大量地皮落入洋人甚至是對手之手,不退出一定會在錢莊、銀行拆借資金,而胡雪岩跟洋人的生絲賭局已經開始,胡雪岩控製的阜康集團資金都壓在生絲收購預付款上,根本抽不出流動資金,這樣一來隻要外資銀行一收縮貸款,山西票號也就會跟著緊縮銀根,不能拆借資金的錢莊就麵臨擠兌風險,金嘉記一破產,胡雪岩的生絲賭局就跟著完蛋,上海就會發生連鎖的金融風暴,寶源祥還能去哪裏貸款?”
徐潤一聽驚出了一身冷汗,當初唐廷樞已經告誡自己一個陰謀正在朝大清帝國撲麵而來,難道洋鬼子這一次是要拿自己跟胡雪岩開刀?為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