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廷植再也坐不住了,胡雪岩的阜康集團看來是發生了擠兌,上海的金融海嘯來了。
“拋售我們手上所有的股票,通通拋光。”唐廷植向買辦下令。說完,抓起衣架上的禮帽匆匆出了門,坐上黃包車直奔上海道衙門,剛到衙門口,就被告知道台大人到江寧出差去了。
唐廷植心裏咯噔一下,胡雪岩歸還彙豐銀行的戰爭貸款一般都是由上海道憑著官票到各地收協餉銀,然後統一將銀子在還款期前兩天劃撥到胡雪岩旗下的阜康錢莊,阜康錢莊給彙豐開出銀票。這幾年上海道一直嚷嚷協餉銀難收,一到還款期,胡雪岩就要找左宗棠出麵協商,上海道的道台邵友濂是李鴻章的人,跟李鴻章的第一秘書盛宣懷是莫逆之交。唐廷植對盛宣懷與胡雪岩的恩怨那是一清二楚,當年盛宣懷在湖北開礦,胡雪岩就假手朝廷官員彈劾盛宣懷浪費國家資源,不懂開礦,李鴻章不得不關閉了湖北礦務局,將盛宣懷一頓臭罵。幾年前左宗棠平定新疆阿古柏之亂回任兩江總督,胡雪岩打探到盛宣懷想在上海架設電報,胡雪岩立即告訴左宗棠,希望左宗棠能在赴任兩江總督之前說服慈禧太後拿下上海電報項目,作為赴任兩江的第一份大禮。結果朝堂上對這西方的玩意兒大勢爭吵,盛宣懷對一直在籌備從洋人那裏購買電報設備的胡雪岩恨得咬牙切齒,並提出三倍價格購買同樣的設備,至此胡雪岩跟盛宣懷的梁子越結越深。唐廷植前幾天聽說有人將生絲悄悄賣給英國人美國人,洋鬼子給胡雪岩出高價隻是逗著胡雪岩玩的吊胃口遊戲而已,現在邵友濂在還款的關鍵時刻消失,到底是胡雪岩挪用還款銀子做生意還是邵友濂扣押了還款銀子?這裏麵肯定出了問題。唐廷植突然心裏一陣絞痛,他娘的,都什麼時候了,這一幫愚蠢的政客是要將大清帝國推向覆沒的深淵哪。
一場血雨腥風的生死博弈正在慘烈地上演。盛宣懷卻悠閑地坐在沙遜大廈的彙豐銀行經理辦公室喝茶,神情自若頗有幾分書生風韻:“哈代先生,彙豐銀行的貸款是以胡雪岩的名義擔保貸款的,所以八十萬的貸款銀子你暫時隻能找胡雪岩要。”
洋鬼子經理哈代的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來了,胡雪岩幫助左宗棠從外資銀行借的軍餉一直是自己辦理的,當初買辦古應春一直說胡雪岩富可敵國,能買下江浙一半的地皮,加上當時這筆貸款的競爭者多,利息頗高,哈代才在古應春擔保的名義下將銀子貸給了胡雪岩,現在聽盛宣懷這麼一說,如果大清帝國不認賬的話,貸款可就有壞賬的可能,自己就很難向董事會交代了。
盛宣懷從哈代驚恐的眼神中摸準他心裏的恐慌,決定再捅一刀子,撒一把鹽刺激刺激眼前這個焦慮的洋鬼子:“胡雪岩跟你們英國的絲綢商人豪賭生絲,大量收購了江浙生絲,實行了堅壁清野,你們的商人買不到便宜的中國生絲,隻有高成本購買歐洲的生絲,聽說你們的女王維多利亞很生氣。我從胡雪岩的生絲盟軍那裏得到準確消息,胡雪岩敢跟你們國家的商人豪賭,就是挪用你們的貸款,在大清帝國這叫以夷製夷,這是愛國行為,所以江浙生絲商人同仇敵愾。”
哈代再也坐不住了,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辦公桌上的茶壺震得嘩嘩響:“你們清朝的商人怎麼能做這種拆東牆補西牆的事情?胡雪岩貸款的時候說是要用各省的協餉銀來還,他怎麼敢挪用呢?不,我得馬上向上海領事反映,向維多利亞女王反映。”
盛宣懷輕蔑一笑:“當初胡雪岩是拿到了各省協餉銀還款的尚方寶劍,可是連年的戰爭賠款,大清的國庫已經空了,各地的財政更是入不敷出,不少地方官員了解到胡雪岩挪用還貸銀子炒生絲,非常的生氣,所以即將到期的協餉銀一直拖著不上繳。”盛宣懷放下茶碗站起來,抖了抖長袍,“好了,親愛的哈代先生,我回去跟中堂大人說一聲,讓李大人幫忙催催,不過可能要二三十天吧,現在胡雪岩的阜康錢莊外麵排著長隊擠兌,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就看胡雪岩的造化了。”
望著盛宣懷消失的背影,哈代一臉茫然,很快回過神來,再不行動,渣打銀行它們會將阜康錢莊給分光了。
停止貸款,終止彙票,索要貸款,這一切讓身價超過兩千萬兩銀子的胡雪岩焦頭爛額,生絲由於從1881年底開始囤積,不少已經發黃,加上金嘉記絲棧的破產,上海錢莊一片風聲鶴唳,錢莊倒閉,資金無法周轉,之前提高一千萬的英國買家突然消失了,有兩個美國人一張口就把胡雪岩差點給氣暈了,開出的價格簡直就是跳樓吐血大甩賣的價格,一下子胡雪岩的生絲虧損就高達一千萬兩銀子。彙豐銀行的經理坐在阜康錢莊不走,上海道邵友濂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胡雪岩急得團團轉的時候,盛宣懷正抿了一口茶,笑眯眯地給邵友濂密授釜底抽薪之法:“法國的軍艦已經開進吳淞口,這些洋鬼子說是檢查過往船隻,事實上就是明目張膽摸查大清帝國在北洋的布局,洋鬼子已經放出狠話要攻擊江南製造局,這可是李中堂的北洋命脈。”盛宣懷附在邵友濂的耳朵邊輕聲說,“中堂大人已經向醇親王承諾在旅順創立軍港,拱衛京畿,旅順軍港將由醇親王來指揮,一旦江南製造局被法國人給打爛了,中堂大人在醇親王那裏不好交代。”
邵友濂沒有明白,盛宣懷這話跟胡雪岩催命一般讓上海道拿出各地協餉銀歸還彙豐銀行貸款有什麼直接關係:“杏蓀你明示,法國佬將軍艦開進吳淞口跟胡雪岩現在的絕境有什麼關係?”
“我的道台大人,這不是明擺著的嘛,一旦中法全麵開戰,在吳淞口的法國軍艦第一個轟炸的就是北洋的命脈江南製造局,江南製造局沒有了,北洋就如同被法國人給關了禁閉,中堂大人提出的海防策略如同空談。現在恭親王奕和醇親王都不希望國家打仗,他們都是皇族的代言人,不言而喻他們背後的慈禧太後內心也是不希望打仗的,所以中堂大人是希望跟法國人化幹戈為玉帛,為大清帝國化解一場不必要的災難。”說著,盛宣懷突然一本正經地問邵友濂,“道台大人你是中堂大人的得力幹將,你說怎麼才能跟法國人和平交涉?現在主戰的陣營有兩江總督左宗棠、兩廣總督張之洞、兵部尚書彭玉麟、雲貴總督岑毓英,他們都是湘軍的骨幹,岑毓英遠在雲貴好處理,張之洞屬於高談闊論的清流派,經驗不足,也不足慮,彭玉麟現在來勁是有左宗棠這個收複新疆的大功臣支持,有句話叫做擒賊先擒王。”
邵友濂兩手一攤,很是無奈:“你知道官場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四月份的時候朝廷命令中堂大人趕赴廣州督辦對越事務,中堂大人來上海統籌全局,左宗棠破口大罵中堂,他當年抬著棺材進新疆,他那個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說這個時候我們怎麼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