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之殤9(1 / 3)

“道台大人,你還記得我前兩天給你的書信嗎?暫緩二十天交付歸還彙豐銀行的貸款協餉銀,我們就能成功擒王。”盛宣懷咬了咬牙,一想到當年自己在湖北開礦被胡雪岩指責,電報局也被胡雪岩從中作梗,心裏就來氣,“胡雪岩的生絲已經開始發黃爛掉,虧損巨大,加上不能按時還貸,外國人視信譽為生命,胡雪岩旗下的錢莊票號遭遇擠兌,看到效果了吧?沒有了胡雪岩這個富豪財神支持搞貸款買槍買炮買機器,左季高他能收複新疆,能興辦洋務?能跟越南人打仗?”

邵友濂恍然大悟,端起茶杯:“杏蓀老辣,來來來,喝茶喝茶。”

洋鬼子連環套處心積慮,盛宣懷心狠手辣步步為營,這一仗胡雪岩必死。阜康集團遭遇擠兌,一項項罪名在朝堂上被羅織到一代巨商胡雪岩的頭上,上海灘的錢莊受到胡雪岩的牽連,紛紛關門,上海灘呈現一派股市崩盤、錢莊倒閉、企業破產、哀鴻遍野的慘烈局麵,猛烈的金融風暴正以勢不可擋之勢席卷脆弱的大清帝國。

表1 同治十一年二月十九日(1872年3月27日)股價表

公司名 已付資本 得利 市價

彙豐銀行舊股 每股125元,收足 每百分利12元 每百加62元

彙豐銀行新股 每股100元,收足 每百分利12元 每百加59元

旗昌輪船公司舊股 每股100兩,收足 每百分利12兩 157兩

旗昌輪船公司新股 每股20兩,收足 25兩

公正輪船公司 每股100兩,收足 每百分利10兩 97兩四月期

惇裕輪船公司 每股100兩,收足 69兩

虹口船廠公司 每股500兩,收足 每百分利4兩 180兩

浦東船廠公司 每股3000兩,收足 1500兩

英自來火公司 每股100兩,收足 每百分利12兩 143兩

法自來火公司 每股1000兩,收足 每百分利10兩 63兩

瓊記保險公司 每股1000兩,收足 每股分利475元 2500元

保家行保險公司 每股1000兩,收200兩 420兩

保安行保險公司 每股5000兩,收1000元 2400元

揚子江保險公司 每股500兩,收足 每百分利15兩 808兩

寶裕保險公司 每股500兩,收100兩 每百分利12兩 165兩

華商保險公司 每股1500元,收200元 320元

香港火險公司 每股1000元,收200元 每百分利12元 530元

瓊記火險公司 每股500元,收100元 每百分利12元 164元

仁記火險公司 每股500元,收100元 每百分利12元 158元

駁船公司 每股850兩,收足 每百分利5兩 400兩

大橋公司 每股100兩,收足 每百分利15兩 200兩

同孚碼頭 每股600兩,收足 640兩

公和洋碼頭 每股100兩,收足 155兩

資料來源:《上海新報》壬申年二月二十日。

表2 光緒八年八月二十八日(1882年10月9日)

股票名稱 原價 市價

招商局 100兩收足 270兩

仁和保險新股 50兩收足 72兩

濟和保險 50兩收足 71兩

平泉銅礦 105兩收足 251兩

開平煤礦 105兩收足 230兩

織布 100兩收足 105兩

自來水 20鎊收足 35鎊

電燈 100兩收足 125兩

長樂銅礦 100兩收足 230兩

賽蘭格點銅 100兩元足 136.5元

公平繅絲 100兩收足 96兩

鶴峰銅礦 100兩收足 177.5兩

中國玻璃粉股份 100兩,先收50兩 55兩

牛奶 100元收足 120元

新造紙公司 100兩收足 100兩

旗昌浦東棧碼頭 100兩收足 102兩

叭喇糖公司 50兩收足 50兩

上海保險公司 100兩,先收50兩 50兩

電報 10兩 199兩

資料來源:《申報》光緒八年八月二十九日。

1883年10月29日,怡和洋行上海總辦唐廷植收到了一封來自香港威廉·凱瑟克的親筆信,威廉·凱瑟克在信中非常深入地向唐廷植分析了上海金融風暴的根源:“最主要的原因是全部外國資本退出香港和上海的中國錢莊。近年外國資本借放錢莊的總數,平均隨時都有二百萬兩。中國商人在這裏(香港)投機地產,在你那裏(上海)投機礦務企業失敗之後,接著這一批資本撤出,這就足夠解釋生意為何一蹶不振了。”

忙於軍務的左宗棠四處籌措跟法國人打仗的銀子,眼看胡雪岩的銀子都買成了生絲,自己想救都救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胡雪岩就這樣轟然倒下,一病不起,大清帝國的朝堂上也是雲詭波譎。

上海灘的血雨腥風讓帝國的實際主宰慈禧太後大為錯愕,李鴻章“急入內,奏上”,將上海灘的金融危機向慈禧太後稟報,慈禧太後大發雷霆。李鴻章將地產泡沫、股市瘋狂以及胡雪岩的生絲賭局進行了詳細的分析,慈禧太後一甩手:“李鴻章,你讓我說你什麼好?讓你去廣州給我盯住法國人,你不去,你去了上海,現在上海搞成了爛攤子,銀行都不給貸款,錢莊都關門,江南、長江一帶的危機將不斷蔓延到全國,你說這怎麼辦?”一生戎馬馳騁的李鴻章手心不停地冒汗,膽戰心驚之餘,隻能不斷向慈禧太後承諾嚴查金融風暴的始作俑者。

徐潤氣急敗壞地將一紙電報遞給唐廷樞:“景星,這個盛宣懷也他媽的太不是人了,這一刀子下去簡直就是要了你我的命。”

“雨之,我從美國回來就預料到這一天早晚會到來。現在朝廷已經下發聖旨,要抄胡雪岩的家。”唐廷樞搖了搖頭,“胡雪岩被盛宣懷給玩死了,阜康已經被提空了,大清的金融業完蛋了。”

一場席卷胡雪岩的暴風雨過後,上海灘金融一片血雨腥風,徐潤在不斷地奔走化解危機,一直擔心挪用招商局的那十六萬兩銀子出事,現在盛宣懷果然將這事給捅到李鴻章的案頭。唐廷樞細細看了看盛宣懷寫給李鴻章的信函:惟雨之將家產抵還莊欠二百餘萬,以賒抵現,不倒之倒,並聞局款尚有私挪。恐此後各商以不信唐、徐者不信商局,殊多窒礙。華人辦事,貽笑外人,可慨。徐潤憤憤不平:“借端發難,個人具稟南北洋大臣,以該局本根不固,弊竇滋生,幾難收拾。”徐潤咬牙切齒大呼盛宣懷落井下石。

一直盯著徐潤地產生意的盛宣懷,早已將寶源祥房產公司的資金狀況摸清楚了,寶源祥為了籌措資本開發房地產,已經將動產與不動產悉數抵押給錢莊,現在錢莊紛紛破產,徐潤根本沒有錢還挪用招商局的公款。盛宣懷抓住這個時機立馬給李鴻章再發電報:“徐道向左相稟借不允。徐私欠百餘萬,錢莊皆不允轉,擬書產交抵,聲名大裂,局欠益難,人情洶洶,勢甚危岌。”

李鴻章正苦於無法向慈禧太後交差,趕緊將盛宣懷的電報呈交上去,嚴厲指責徐潤“假公濟私,導致虧錢局款,實屬瞻玩”,徐潤一舉成為招商局股票暴跌的元凶,也成為大清帝國1883年金融危機的始作俑者,被迫離開招商局,徐潤不得不將手上僅有的八千多兩銀子交給招商局,並從朋友處借了八百八十三股招商局股票抵債。盛宣懷一直盯著的十六鋪地產,也被強行抵給招商局,盛宣懷終於如願以償。同樣有挪用公款嫌疑的唐廷樞離開招商局專辦開平礦務局。徐潤、唐廷樞兩位帝國資本功臣悲愴出局結束了這一場慘烈的金融風暴,大商人、大作家、《盛世危言》作者鄭觀應應邀入局會辦招商局,盛宣懷如願坐上招商局督辦的寶座,成為帝國金融風暴的最大贏家。資本成為權柄的博弈籌碼,正在將帝國推向更可怕的深淵,一場更大的危機隨之撲麵而來。

帝王資本迷途

1894年8月2日,正坐在海關道衙門的盛宣懷握著一紙報告,雙手發顫。

“杏蓀,我也是剛剛得到消息,這背後一定有蹊蹺,現在這幾艘船發出去肯定就要遭遇豐島悲劇。”就在昨天,大清帝國光緒皇帝與日本明治天皇同時宣布開戰。大清帝國一直提防著的鄰居日本終於全麵對華開戰了。盛宣懷腦子裏全是7月25日那個可怕的早晨,大清帝國開往朝鮮的運兵船在豐島遭遇突然襲擊,措手不及的帝國將士全部葬身魚腹。這幾天盛宣懷的腦子裏全是豐島血戰的幻化慘烈場景,還沒有等他反應過來,曾經的太古輪船總經理、現任招商局總辦鄭觀應就將電話打到海關道兼招商局督辦盛宣懷的辦公室。

盛宣懷啪的一下將報告拍在案桌上:“這他媽的小日本太猖狂了,7月25日的豐島血戰肯定也跟密電有關,中日雙方沒有宣戰,小日本怎麼可能那麼準確掌握,可惜高升號那一船兄弟,還沒有到戰場就葬身魚腹,現在小日本的魔爪伸向我們招商局,這事得趕緊調整。”

“怎麼調整,這是李中堂密電招商局的硬性任務,飛鯨號在大沽裝兵的時候就發現日本人跟趕集似的,還有人拿著本子將裝載的物件進行了登記,這一次廣濟、鎮東、美富、圖南、永清五艘戰艦都已經從大北公司開拔。”鄭觀應的手上也有一份跟盛宣懷手上一模一樣,剛剛收到的電報,大北公司截獲到了日本人向日本海軍總部發送的一份密電,大北公司的人搞不懂密電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是有“美富”兩個字樣,這兩個字正好是李鴻章要求招商局調撥用於向朝鮮運兵的船隻,大北公司的人不敢怠慢,趕緊將情況向天津海關道、招商局督辦盛宣懷和總辦鄭觀應進行了彙報。

李鴻章下令調撥的輪船遭遇泄密,意味著至少美富號運送的清兵可能重蹈豐島血戰的悲劇,招商局的這幾艘船也可能跟高升號一樣沉入海底。盛宣懷左手握著話筒,右手摁住額頭,現在調回美富號它們已經不可能,換期也已來不及,因為換期需要時間。

“報告。”正在盛宣懷一籌莫展的時候,天津城守營千總任如升快馬趕到,“報告道台大人,豐島血戰跟日本間諜截獲我軍軍事機密有關。”

盛宣懷手中的電話一下子掉在案桌上,鄭觀應還在電話那端喂個不停。盛宣懷一下子站起來,快步走到任如升跟前,雙手抓住任如升的肩膀:“任千總,你可有證據?”

一臉義憤填膺的任如升點了點頭:“我已經觀察了半年,一直不敢打草驚蛇。”

“誰?”盛宣懷很是急切,一旦抓住了泄漏軍事機密的間諜,那可是頭功一件,招商局的船隻緩行也就有了充分的理由。

任如升附到盛宣懷的耳朵邊:“天津護衛營弁目汪開甲。”

“一個小小的弁目泄漏軍事機密?任千總你可真會開玩笑,你先回去吧,我這裏還有很多事情忙著呢。”盛宣懷一聽,很是失望。

粗人任如升急了:“盛道台,我真沒有跟你開玩笑,豐島血戰死去的那些兄弟,作為大清的子民,哪一個不痛心?你別看一個小小的弁目,汪開甲那個狗日的最近半年已經幾次去日本的窯子,他一個弁目哪來的銀子去逛窯子?天津那麼多窯子,他為什麼偏偏去搞日本娘們兒?盛道台不覺得裏麵有蹊蹺嗎?”

盛宣懷聽任如升這麼一說是很邪門:“先抓起來。”抓起案桌上的官帽,拉著任如升直奔方護衛營。

汪開甲正在軍營裏睡覺,被任如升一把提起來,還光溜溜地發懵懂。

盛宣懷不問青紅皂白,朝著汪開甲的褲襠就是一腳:“操你媽,我讓你去搞日本娘們兒。”

汪開甲臉色驟變,整個人頓時癱在地上。

“任千總,馬上把這小子提到道台衙門。”盛宣懷氣呼呼地轉身就走。

汪開甲跟死狗一般癱在海關道大堂:“是一個叫石川伍一的請客的。”

“說,別人為什麼請你逛窯子。”汪開甲一五一十地交代:二月份到鬆昌洋行兌換英鎊,當時夥計說洋行不讓兌英鎊,正在這個時候石川伍一出來,看了看他就給兌了,後來慢慢地熟起來了,石川伍一就帶他去了日本開的妓院,他看石川伍一人不錯,就將軍械局書辦劉棻介紹給他認識,後來石川伍一也帶著劉棻去搞了幾回日本娘們兒。

盛宣懷一聽軍械局的劉棻,當即大驚失色,豐島血戰的兵船與軍械物質正是通過軍械局調撥的,劉棻作為書辦對兵船的行經路程那是了若指掌,從石川伍一處心積慮跟一個弁目套近乎還不惜血本請客送禮,十有八九石川伍一是個日本間諜,這件事肯定跟這個石川伍一甚至跟劉棻有關係。讓盛宣懷頭大的是這個劉棻可不是一個小小的軍械局書辦那麼簡單,這個劉棻跟軍械局總辦張士珩是表兄弟關係,他們的舅舅可是當朝一品,自己的恩人李鴻章。

“任千總,趕緊抓捕石川伍一,別讓那孫子給溜了。”盛宣懷來不及思考那麼多,抓住石川伍一要緊。

任如升抓石川伍一去了,盛宣懷一身冷汗趕緊向李鴻章請示,招商局調撥的船改變行程時間。鄭觀應得到批準迅速尋找換旗的買家,確保招商局在中日甲午戰爭中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