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招商引資方麵,隨著慈禧太後年齡越來越大,越發顯得急功近利,在她臨死之前兩次修訂獎勵商人的律令,並進一步擴大獎勵範圍,細化獎勵等級,將“商而優則仕”的策略運用到極致,爵位紅頂子一時成為了晚清商業改革開放的一道亮麗風景線。
帝國在瘋狂。
1906年10月,載振領銜的商部已經重組擴大為農工商部,農工商部頒布《獎給商勳章程》八條,規定凡能製造輪船、機車、電機等新式機器者,獎以三等至一等商勳,賞加四品至二品頂戴;凡能在中國原有工藝基礎上翻新花樣、精工製造者,獎以五等至四等商勳,賞加六品至五品頂戴,對有特別發明創造者,給予破格優獎。一年之後的1907年,農工商部鑒於原訂《獎勵華商公司章程》授獎條件過高,於是又頒布《改定獎勵華商公司章程》,規定獲商部頭等顧問官加頭品頂戴銜者,由原定集股2000萬元改為800萬元,獲頭等議員加五品銜者,由原定300萬元改為100萬元,其餘授獎條件也依次降低。
官帽滿天撒,將紅頂子的價格越降越低,慈禧太後可謂用心良苦,目的隻有一個,就是鼓勵有錢人都掏錢做生意,慈禧太後一改過去股份賣與洋人殺無赦的政策,招商引資的大門向國內商人開放,也向海外的華僑開放,大清帝國的改革開放規模空前,為了吸引更多的海外華僑資本以及挖掘帝國的民間資本。當年農工商部還頒發《華商辦理農工商實業爵賞章程》,規定凡集股創辦企業的華商,根據資本額多少,可分別獲一、二、三等子爵和三品卿、四品卿爵賞,並具體指明獨資、合資和附股者,均可獲此項爵賞,以“所辦實業,能開辟利源,製造貨品,擴充國計民生者為合格”。有錢人一下子在帝國的改革浪潮之中翻身做了主人,一輩子鑽進閣樓裏死讀書的書呆子一下子變成了和帝國妓女一樣的底層階層。帝國為了照顧沒錢而有思想的讀書人,在法律方麵還是向這些讀書人放開了一條口子,規定如果資本不多,但能“獨出心裁,挽回利權”,也仍酌獎商勳。資本主宰著帝國的命運,資本在瘋狂衝擊讀書人的理想與價值觀。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一場巨大的反抗正在“資本說話”的大清帝國醞釀。
1907年5月5日,禦史趙啟霖將一份《段芝貴夤緣親貴,物議沸騰折》的奏章呈報到慈禧太後的手上,揭露黑龍江巡撫段芝貴花巨金買歌姬性賄賂農工商部尚書載振。慈禧太後見到奏疏大腦皮層一麻,這個小冤家怎麼就管不住自己褲襠那玩意兒呢?1903年剛剛擔任商部尚書到天津出差,這小子就輕浮浪蕩,嫖妓喝花酒還和妓女喝交杯酒,將妓女臉上的胭脂塗抹到大律師、商部右侍郎副部長伍廷芳臉上,搞得伍大律師很是尷尬。偵悉確切消息的禦史張元奇將新成立的商部一幹人馬告到了慈禧太後那裏,說這還得了,身為帝國高級官員嫖妓有失體統不說,商部剛剛成立,在外交部之後六部之首,肩負著大清帝國重大的經濟改革開放重任,部長帶著副部長嫖妓,帝國振興的重任怎麼能交給這樣一幫淫蟲呢?慈禧太後當時那個生氣呀,下旨嚴厲斥責載振這個小混蛋,讓他老爹領軍機大臣奕劻給載振關禁閉,閉門思過。沒想到三年之後,載振仍然不思悔改,更加離譜的將歌姬金屋藏嬌。慈禧太後氣得雙手發顫,趙啟霖的折子可是說得有板有眼的:
上年貝子載振往東三省,道過天津,段芝貴複夤緣充當隨員,所以逢迎載振者更無微不至。以一萬二千金於天津大觀園戲館(天仙茶園)買歌妓楊翠喜,獻之載振。其事為路人所知,複從天津商會王竹林處措十萬金,以為慶王奕劻壽禮,人言籍籍,道路喧傳。奕劻、載振等因之蒙蔽朝廷,遂得署理黑龍江巡撫。……此而變通賄賂,欺罔朝廷,明目張膽,無複顧忌,真孔子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者矣。
禦前大臣、農工商部部長載振再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納歌姬送頂子,段芝貴動用十萬金不是投入大清帝國煌煌的經濟改革大潮之中而是行賄中央領導人買官位,慈禧太後對這個膽大妄為進行性賄賂的段芝貴早有耳聞,一個四品道員在大他十歲的袁世凱麵前一口一個幹爹,在北洋集團已經是公開的秘密,這一次這個小小的道員居然通過性賄賂一舉爬上從二品巡撫的寶座,慈禧太後是火冒三丈。慈禧太後火氣還沒有消,郵傳部尚書岑春煊單獨進宮謁見慈禧太後,岑春煊的《樂齋漫筆》記錄了當時他對慈禧說的話:“太後固然真心改良政治,但以臣觀察,奉行之人,實有欺蒙朝廷不能認真改良之據。”岑春煊是慈禧太後的救駕功臣,晚清少數幾個能跟袁世凱抗衡的重臣,當時有“南岑北袁”之稱,當時岑春煊與清流名士、軍機大臣、政務處大臣、外務部尚書瞿鴻禨聯係緊密,一直主張對袁世凱掌控的北洋集團進行裁抑。
趙啟霖的奏疏已經讓慈禧太後很窩火,岑春煊這一番話簡直就是戳在慈禧太後的心窩子裏,岑春煊不僅僅是在借著趙啟霖的炮火攻擊農工商部尚書載振,更是將矛頭直指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凱。這個袁世凱在帝國軍權掌握者榮祿死後,一直控製著北洋新軍,掌握著帝國的實際軍權,很會拉關係的袁世凱跟慶親王奕劻關係非常一般,“深與接納,為其謀主,於是北洋遙執朝政”。從1891年西安宣布帝國新政以來,袁世凱連同領軍機大臣奕劻又一次撿起君主立憲的主張,在預備立憲活動中,袁世凱上躥下跳,表現積極,參與中央官製改革,全力支持清廷實行責任內閣製,“冀以內閣代君主,可總攬大權”,袁世凱這是要在君主立憲之後通過內閣削弱慈禧太後以及光緒皇帝的權力,將帝國的實際控製權掌握到自己手上。在地方官製改革中,袁世凱和奕劻通力策劃,把力圖在君主立憲中有所發展的郵傳部尚書岑春煊遠調邊地雲貴任總督。為了進一步完全把控北方政治時局,袁世凱將自己的操控之手伸向東北,借助預備立憲的機會將愛新覺羅家族的龍興之地東三省全部實行行省製度,總督是徐世昌;奉天巡撫是唐紹議;吉林巡撫是朱家寶;黑龍江巡撫是段芝貴。東北的總督巡撫完全是袁世凱的心腹幹將,慈禧太後早就對袁世凱這一人事布局引起警覺。打發走了救駕功臣岑春煊,慈禧太後心裏忐忑不安,趙啟霖與岑春煊給自己製造了一個鉗製袁世凱和奕劻這個吃裏爬外家夥的好機會。慈禧太後高調任命醇親王載灃和光緒皇帝老師、京師大學堂首任校長、政務大臣、資政院總裁、大學士孫家鼐到天津調查事實經過。
幼稚的趙啟霖與岑春煊等著載灃和孫家鼐的調查報告,讓岑春煊想也沒有想到的是,載灃、孫家鼐在接到慈禧太後調查任務之後,連家都沒有回,就徑直到了慶親王府,將慈禧太後的手諭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奕劻。奕劻覺得很沒有麵子,一個耳光將載振給打得兩眼直冒金星。堂堂的農工商部尚書,帝國經濟振興的希望之星載振惶惶不可終日,派遣親信從通州乘船走水路,連夜將攪亂晚清以及北洋政壇的天津衛歌姬楊翠喜秘密退回天津。袁世凱聽聞趙啟霖與岑春煊在慈禧太後麵前拿載振開刀,非常清楚岑春煊這是隔山打牛,要借段芝貴性賄賂瓦解北洋集團在東北的勢力,以及打擊袁奕聯盟。袁世凱立即授意表弟張鎮芳將楊翠喜轉贈鹽商王益孫,並簽訂了一個時間倒推到載振奉旨出關途經天津一年多以前,已經被王益孫納為外宅妾的假協議。經過一番弄虛作假,1907年5月16日,載灃跟孫家鼐聯名向慈禧轉奏了所謂的調查結果:趙啟霖指控純屬子虛烏有。慈禧太後看完調查報告,當即指令光緒皇帝頒下詔書,諭旨稱:
該禦史於親貴重臣名節攸關,並不詳加訪查,輒以毫無根據之詞率行入奏、任意汙蔑,實屬咎有應得。趙啟霖著即革職。以示懲儆,朝廷賞罰黜陟,一秉大公。現當時事多艱,方冀博采群言,以通壅蔽。凡有言責諸臣。於用人行政之得失、國計民生之利疾,皆當剴切直陳,但不得摭拾浮詞,淆亂視聽,致啟結黨傾軋之漸。嗣後如有挾私參劾、肆意誣罔者,一經查明,定予從嚴懲辦。
農工商部尚書載振官位保住了,奏請彈劾載振的禦史趙啟霖革了職。
載振天津衛嫖妓的醜聞隨著光緒皇帝的一道聖旨,天下人皆知,慈禧太後對載振很是失望,載振也深感失去了慈禧太後的寵信,名聲益加狼藉,農工商部作為大清帝國振興經濟的重要部委,自己組閣的農工商部卻成為嫖客俱樂部,載振自知難服同僚,難服天下臣民,大清帝國的改革開放不能斷送在自己的手上,自己更不能因此而成為愛新覺羅家族的罪人。沒過兩天,他很知趣地主動向慈禧太後提交了辭職報告。
慈禧太後也不想載振這個不爭氣的小子再繼續主持農工商部這個帝國崛起的希望部委,但是載振的老爸奕劻已經成為帝國權力中樞,跟手握帝國軍權的袁世凱沆瀣一氣,現在袁奕聯盟正在籌劃君主立憲來限製皇權,自己不能一下子得罪了奕劻這個皇室敗類。慈禧太後非常用心地琢磨了一道聖旨:
載振自在內廷當差以來,素稱謹慎。朝廷以其才識穩練,特簡商部尚書,並補授禦前大臣。茲據奏陳請開差缺,情詞懇摯,出於至誠。並據慶親王奕劻麵奏,再三籲懇,具見謙畏之忱。不得不勉如所請。載振著準予開去禦前大臣、領侍衛內大臣、農工商部尚書等缺及一切差使,以示曲體。
慈禧太後既要讓奕劻感覺有麵子,又要告誡天下臣民,凡是不聽話胡作非為的官吏,皇權都是可以直接讓其滾蛋,慈禧太後是要借用載振辭職的機會給袁世凱敲敲警鍾。
愛新覺羅貴胄、慈禧太後寄予厚望的政治新星、帝國中央領導人載振因嫖娼被開除公職,天下嘩然。著名文人張伯駒後寫詩一首,頗有嘲諷意味:
買贈佳人金屋嬌
封疆擢任氣何豪
啟霖多事煞風景
卻上彈章拆鳳巢
人不能這樣無恥,文人更不能無恥到辱沒聖賢當風流文雅的地步,張伯駒在嘲諷帝國花案的時候,還居然吟風弄月顯文士風流,卻沒有意識到如果不是段芝貴一幹人等策劃出此事,一場帝國蓄謀已久的陰謀就不可能拿嬰兒一般的農工商部開刀。帝國商業希望、禦前大臣、農工商部尚書載振終於栽倒在一個歌姬的石榴裙下,帝國的農工商部陷入了無序的混亂狀態之中,紈絝皇族子弟、禮部右侍郎溥頲繼任農工商部大臣,庸腐的溥頲碌碌無為。而一個心腹巡撫被慈禧太後一怒給擼了,袁世凱密謀掌控東北的布局被慈禧太後借助清流派岑春煊的力量給撕開了一個口子。這一場嚴重打擊帝國商業發展計劃的帝國花案無情地被政客利用,成為一場你死我活的政治較量的籌碼,也成為“丁未政潮”的導火索,奕劻、袁世凱聯盟隨後展開了強烈反撲,將帝國覆沒的慘劇推向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