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學熙細細回想張翼和德璀琳簽訂代理總辦新約的整個過程之後,越來越覺得事情不對勁,但是現在整個帝國都亂成了一鍋粥,直隸已經成了洋鬼子的天下,自己站出來反對可能就被洋鬼子找個理由抓去給殺了,周學熙隻能默默地暗中調查德璀琳與胡佛的一舉一動。接下來的行為令周學熙震驚。尚方寶劍在手,德璀琳壓根兒就沒有按照約定去借款融資,更沒有到國外去銷售開平礦務局的股票,而是跟胡佛結伴找到了英國律師伊美斯(Eames Bromley),籌劃怎麼完美地將開平礦務局不花一分錢就賣給墨林公司,經過他們的謀劃,決定將開平礦務局的全部產業移交給英國注冊公司,伊美斯對這種產業的移交提供了法律上的論證。德璀琳與胡佛便委托伊美斯完善了之前胡佛已經草擬好的《出賣開平礦務局合約》,也就是後來中英跨國官司中一直提到的“賣約”,“賣約”規定:“開平礦務局所有之權利、利益,一並允準、轉付、移交、過割與胡佛……胡佛有權將其由此約所得的一切權利、數據、利益,轉付、移交與開平有限公司。”1900年7月30日,德璀琳以代理總辦的名義代表開平礦務局,胡佛代表英商墨林公司,並由伊美斯和德國商人漢納根(Hanneken VonC)作證,在塘沽簽訂了這份“賣約”。開平礦務局在沒有張翼這個大清帝國派出的督辦在場的情況下,在一幫洋鬼子的陰謀籌劃下被霸占了。他們還像模像樣地搞律師以及第三方商人見證,律師伊美斯本身就是事件的籌謀者,根本不具備第三方見證人的資格,而漢納根是德璀琳的女婿,德國退役軍官,就是甲午海戰豐島血戰中,在高升號兵輪上死裏逃生,搬來德國戰艦,救出一百一十二名大清帝國將士的那位爺,在這樣的交易之中有明顯的裙帶關係,德璀琳的做法實在太露骨。賣約簽訂完畢,胡佛馬上就兌現了當初的承諾,德璀琳得到了年薪一千英鎊的中國顧問職位,還酬每股一英鎊的股票五千股。
胡佛將“賣約”交給墨林公司的老板墨林,這個墨林的占有欲與野心更是達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看了賣約後發現沒有督辦張翼的簽字,知道這就意味著官督商辦的開平礦務局沒有取得大清帝國政府的同意,在法律上存在瑕疵,一旦大清帝國打國際官司,現在的“賣約”隻能是廢紙一張,而且墨林心裏更想一個人獨吞,於是他馬上讓胡佛回到中國要張翼補簽他的名字,還要將買方換成墨林自己個人的名字。胡佛帶著墨林的使命回到中國繼續找德璀琳磋商“賣約”之中的露骨漏洞,而墨林在英國也沒有閑著,立即去找國際財團作靠山,並轉手將開平礦務局賣給了“東方辛迪加”,墨林擔心這種吃獨食的行為引發屯兵天津的盟軍發難,決定出讓一部分利益,讓大家都能享受開平礦務局的利益。在墨林的主導下,“東方辛迪加”找到歐洲財團“東方國際公司”的副經理、比利時資本家蔡斯密謀,決定在倫敦成立一個“開平礦務有限公司”,將開平礦務局擁有的資產轉入倫敦開平公司。一場跨國資本騰挪的無恥大戲開始在倫敦上演。
開平礦務有限公司組成以後,胡佛與墨林進一步研究侵奪開平礦務局的具體方案,倫敦還派一名叫顧勃爾(Cooper White)的律師充任新公司的法律顧問,胡佛與德璀琳再次密謀,草擬了一份“移交約”,設法讓張翼代表清政府在上麵簽字蓋章,作為“賣約”的補充文件。德璀琳深知一旦張翼簽約,自己擁有的那五千股也隻是墨林剩下的殘羹剩菜而已,更何況這樣的合約一簽,張翼可能就會掉腦袋。胡佛立即給德璀琳拍胸脯說墨林準備在事成之後,願意拿出新股五萬股分給他和張翼,並且準許張翼終身擔任新公司的駐華督辦,享受應得的權益,原欠銀號的債款34萬兩,新公司也承認照還。德璀琳還是沒有馬上答應胡佛的條件,這個時候李鴻章已經北上開始與八國聯軍和談,一旦李鴻章知悉張翼將開平煤礦賣掉,身為全權談判大臣的李鴻章參張翼一本,遠在西安的醇親王載灃也保不了張翼的項上人頭。時間越來越緊迫,1901年2月9日,胡佛再次向德璀琳書麵保證說新公司打算設立中國董事部,張翼為終身督辦,張翼可以委派一名董事,當然倫敦建議委派德璀琳充任,如張翼因事去外國時,就由德璀琳代替,其餘的一名董事,必須由倫敦任派素有礦務及商業經驗的人擔當。德璀琳一看這一次墨林是拿出了誠意,再次找到張翼曉以利害,除承諾張翼終身為督辦以及給予股票外,還有一筆超過二十萬兩白銀的賄賂,張翼一看這是要掉腦袋的,自己雖然是醇親王的人,可是開平礦務局畢竟是北洋集團的產業,現在李鴻章北上天津和談,一旦李鴻章知道自己出賣了他當年創下的家當,就是醇親王也保不了自己。張翼這一次還算有點男人的樣子,拒絕簽字。
胡佛一看這樣赤裸裸地讓張翼簽字是太露骨,又挑燈夜戰了一個通宵,擬製了一份隻是合辦增股而非賣礦的“副約”,並哄騙張翼說“移交約”是為了滿足英國法律的要求,而“副約”才是據以行事的文件,當然張翼可以不簽約,那麼德璀琳和自己就保證不了盟軍占領和搗毀礦山,自己甚至會跑到大清帝國外務部告狀,到英國美國使領館告狀,大清帝國的皇帝太後都嚇得逃跑,現在李鴻章在天津談判,國家之間的談判無非利益而已,自己的背後是一幫在英國和美國勢力強大的商人,英美國家商人的利益得不到保障,李鴻章的談判就失去了和諧的基礎。嚇唬完張翼,胡佛還真找到了天津美國總領館副領事丁嘉立,在丁嘉立的撮合下,1901年2月19日,張翼、德璀琳、胡佛共同在契約上簽字。
開平礦務局就這樣賣給了倫敦開平礦務有限公司,墨林、胡佛一夥強盜將新設立的倫敦開平礦務有限公司的資本估定為一百萬英鎊,分為一百萬股,其中三十七點五萬股分給中國舊股東,作為一切權利、利益之完全補償,其餘麵值六十二點五萬英鎊的股票,除了作為賄賂費分給張翼和德摧琳各二點五萬股之外,全部以饋券的形式,分給英國、比利時資本家。墨林一個便士沒出,獲得了開平煤礦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股票。陰謀成功實現後,這位後來的美國總統胡佛很是得意地宣稱:“人們永遠也不會知道資本到底是哪兒來的。”這位獲得了開平煤礦八千股股份,賺取人生第一桶金的胡佛,在三年後向南非輸出華工又賺取了四十三萬傭金,在中國獲得的非法財富,為美國這位孤兒總統打開了通往財富與權欲的大門。
這個魯莽而又策劃周密的陰謀讓袁世凱震驚,看完周學熙的檢舉材料,龍旗被扯背後,開平礦務局已經成了洋鬼子的囊中之物,自己一直還在傻傻地盤算怎樣將開平礦務局掌握在自己手上,現在這個張翼雖然是醇親王載灃的人,可是這哥們已經犯下貪汙、賤賣國有資產的死罪。就在慈禧太後生日之前,楊善慶要懸掛龍旗,將井架上懸掛英國米字旗的情況向袁世凱彙報,張翼這王八蛋立即給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後上書說:由於戰亂緊急,為保護礦山和股東利益,將開平煤礦產業置於外國旗幟的保護之下,才能保全開平產業,所以加招外國商股,實行中英合辦,改為開平礦務有限公司,在英國倫敦注冊登記。還說,中外職員都享有平等權利,一切成規和租稅都沒改變,礦區懸掛中英兩國旗幟。
這簡直就是無恥的欺騙,袁世凱立即上書慈禧太後,希望朝廷能嚴查這起特大股權詐騙案件,將開平礦務局從洋鬼子的手上拿回來。1903年3月,摸清開平礦務局出賣始末的袁世凱向光緒皇帝與慈禧太後上書參奏張翼的貪墨與出賣國家利益的行為,開平礦務局的股東們因為龍旗事件慢慢地了解到自己已經被張翼這個督辦給出賣,紛紛到天津找張翼算賬。張翼的後台醇親王載灃,對袁世凱在戊戌變法時臨時倒戈,作偽證出賣自己的哥哥光緒皇帝,導致光緒皇帝囚禁瀛台頗有微詞,所以一直對袁世凱不感冒。這一次袁世凱參奏張翼的真正目的就是要將開平礦務局的大權奪回至北洋集團,掌握在自己手上,而不爭氣的張翼拿了英國老鬼的銀子,貪墨幾十萬兩銀子是要殺頭的,載灃一看事情不妙,一方麵替張翼在朝廷周旋,一方麵嚴令張翼馬上跟英國老鬼交涉。張翼一看自己的主子發火了,袁世凱這是要自己的命,尤其是那個周學熙不顧親家情誼,居然跟袁世凱打小報告,張翼慌忙請大思想家、大教育家、後來的北大校長嚴複代筆,就開平礦務局的糾紛之來龍去脈進行了解釋和辯護。嚴複一直仕途失意,尤其是在戊戌變法過程之中,由於康有為等人功名在身,康有為對嚴複很是不屑一顧,對嚴複的心理打擊很大,八國聯軍打進北京,帝國一片狼藉,落魄的嚴複更如喪家之犬。張翼當時被德璀琳逼得狗急跳牆,深知嚴複懂西洋商情,於是將嚴複招為幕僚,嚴複一開始非常感激張翼的知遇之恩,可是嚴複進入開平煤礦沒多久,就感覺到任何事情都操控在胡佛一個人手上。張翼遭遇袁世凱的參奏,嚴複出於對張翼的感激,二話不說提筆代張翼寫辯護奏疏,對開平煤礦發生的具體情況隻能聽張翼介紹,通篇辯護奏書隻有一個重點那就是英商的欺詐行為,而對付之方針便是依據公理,參照相關的國際及國內法律條款,謀取法律的解決,而不宜使用其他的辦法。為了堵住袁世凱的嘴,給自己的主子找回一點麵子,張翼立即派在開平礦務局工作的洋員工慶世理到倫敦高等法院控告墨林和英國開平礦務有限公司。
大清帝國曆史上第一場跨國訴訟華麗開場。慶世理還算敬業,於1903年6月17日在倫敦高等法院呈遞控詞,曆數開平煤礦轉移本末,譴責被告不履行副約、使開平股東蒙受虧損的罪狀,要求法院批明1901年2月19日的副約為有效,並要求判令墨林和英國公司履行副約的各項規定,否則批明1901年2月19日移交約係設騙得來,判令作廢;或批明被告若不遵守副約辦事,則不能享受移交約之利益。同時,提出了賠償股東損失的要求。官司還沒有正式開打,張翼就開始跟英方代表,德璀琳的女婿那森私底下洽談彌補協議,其中包括開平礦務局作為中英合辦有限公司;公司不得侵損中國主權、地方事權及秦皇島主權;每年賬目呈北洋大臣審核;張翼與那森公平議辦公司一切事務等。袁世凱看到張翼提交的這個補充協議,跟自己全麵掌控開平礦務局的想法簡直就是南轅北轍,立即再次上書慈禧太後,慈禧太後覺得張翼實在太過分,讓大清帝國很沒有麵子,開平煤礦的創辦者唐廷樞曾經令十三個國家領事垂淚,現在的張翼卻將大清第一資源藍籌企業給出賣了。1903年12月,慈禧太後下旨將張翼的官職免掉,並命令張翼迅速收回開平煤礦,張翼卻一直躲在天津英租界的家裏拖延時間,理由是自己一個平頭老百姓根本沒法跟英國老鬼交涉。
袁世凱一看張翼窩在英租界耍無賴,再次上書參奏張翼,載灃一看袁世凱接二連三地參奏張翼,了解到袁世凱手上的證據全是張翼的親家周學熙提供,這個周學熙的老爸周馥已經升任兩江總督,一旦南洋跟北洋的人聯手,後果將不堪設想,現在袁世凱一幫人正在謀劃變革立憲的事情,那樣大清帝國的控製權就將真正地掌控到漢人的手裏。載灃思前想後,還是得讓張翼親自到英國去爭取一下,開平礦務局不能落到袁世凱的手上,載灃借機奏請慈禧太後賞給張翼一個官銜方便他跟英國人交涉,慈禧太後無奈隻有賞張翼三品銜到英國控告墨林。這個時候張翼派往倫敦興訟的慶世理給張翼發來了電報,倫敦高等法院希望張翼與德璀琳、胡佛一起對質。1904年11月,為了到國外代表帝國打官司的罪人張翼頭頂三品官帽,邀請了大思想家嚴複一同前往英倫。
1905年年初這一場跨國大案終於在倫敦高等法院開庭,規模空前。張翼這一次也是破釜沉舟,一下子就聘請了勒威特、吉爾、楊格爾以及勞倫斯四位皇家律師,墨林也是有備而來,一共聘請了休士、艾薩克、哈特、郝爾丹、漢彌頓、魏爾六位皇家律師。審判長卓侯士主審這一場震驚全世界之國際訴訟。張翼提出的證件有20多種,很快一同去倫敦的嚴複覺得事態不對勁,隨著所看資料越來越多,嚴複開始懷疑張翼可能在有些事情上並沒有講真話。1905年1月14日,嚴複在倫敦很困惑,又不能直接找到張翼訴說,隻有寫信給戊戌變法期間被光緒皇帝破格接見的總理衙門章京、現在的商務印書館編譯所長張元濟,信中大談對張翼的不滿及自己的想法,甚至說後悔跟張翼一起跑到倫敦打官司,尤其是在當初寫給光緒皇帝以及慈禧太後的奏疏中,有很多內容都可能是張翼對自己編造的謊言,張翼在“賣礦”這件事情上“實係有連”。在第十四次的開庭過程中,張翼在法庭上試圖將責任推給德璀琳,嚴複的預料果然言中,德璀琳當堂拿出證據,張翼親密簽名的“手據”以及合約,尤其是張翼在倫敦開平礦務有限公司持有的股份證據也被德璀琳給當場甩出來,整個案件一下子讓大清帝國的訴訟代表團陷入了被動局麵。嚴複在給張元濟的信中非常憂慮,尖銳地指出這一場轟轟烈烈的跨國大案內情複雜,時間拖延太久,在英國審理即使能夠得到公正的法律判決,張翼也不一定能夠獲得如數的賠償。經過二十一次開庭審理,曆時兩年的馬拉鬆一般的激烈交鋒,1906年1月,張翼終於拿到了倫敦高等法院的判決書。義憤填膺的書生嚴複一甩手離開了倫敦,離開了張翼,張翼一個人拿著敗訴的判決書,在冰冷的電報局給袁世凱發電報:“英堂不以賣約為據,即係作廢明證。移交約未廢,但係詐騙而成,亦不足為據。在英已無辦法,堅請回華料理。”至此,大清帝國第一CEO唐廷樞創辦的資源大盤藍籌股徹底淪入洋人之手,資本化的帝國資產猶如一劑毒藥,倒在了資本家的陰謀之中。
帝國漢陽諜戰
1901年11月18日,初升的太陽穿過日本的海灣,一縷金黃色的朝陽灑在喧鬧的福岡縣八幡村。日本首相桂太郎代表明治天皇率領總理內閣大臣、參議院、眾議院全體議員駐足聳入雲霄的熔鐵爐前,望著煙塵滾滾的上空,桂太郎滿臉笑容。
桂太郎側身看了看老首相伊藤博文,伊藤博文的臉上滿是期待,今天是官營八幡製鐵所采用歐美現代化開爐冶煉鋼鐵的第一天,這是一個令人振奮的日子,伊藤博文努力了二十七年,等待了二十七年。桂太郎的微笑中有幾分得意,之前一直被伊藤博文吆五喝六,甲午海戰之後把自己扔到台灣,從台灣總督位子調回東京依然受製於這個老頭兒,憑著在甲午海戰以及台灣的刀光劍影中立下的赫赫戰功,伊藤博文算是可憐自己,賞了他一個陸軍部大臣的頭銜,聽上去風光無限,事實上整個日本內閣仍然把控在立憲派的元老手上。桂太郎清楚地知道,自己隻是一個傀儡,幾個月前伊藤博文內閣內訌,給了他一個拿下立憲內閣的絕佳機會。坐上首相寶座的桂太郎遭遇以伊藤博文為首的元老們的嘲笑,內閣被譏笑為“垂簾聽政內閣”,伊藤博文這顯然是在侮辱自己是個無能的兒首相,因為鄰居大清帝國就是慈禧太後垂簾,無能的光緒皇帝坐在簾子前麵隻是一個擺設。今天是八幡製鐵所開張的日子,桂太郎是特意將伊藤博文給抬到八幡村,要讓伊藤博文親眼看看他自己二十七年苦心籌謀的鋼鐵計劃怎樣在我桂太郎手上實現的。伊藤博文斜眼看了看桂太郎,知道旁邊這小子心裏的得意,怎麼說八幡製鐵所也是我伊藤博文二十七年努力的結果,今天熔鐵開爐,你這個兒首相好好看看帝國元老們為你留下的基業。
“老首相,馬上就開爐了,我大日本帝國鋼鐵進口的日子今天起終結了。”桂太郎看了看懷表,又看了看旁邊的伊藤博文,久米邦武說得很對,一個國家的強盛有一個重要的指標,那就是看這個國家的鋼鐵產業的發展。1871年,明治天皇派出以右大臣岩倉具視為首的大型使節團出訪歐美,考察資本主義國家製度,當時遣歐使節團成員久米邦武在那個讓大清帝國千夫所指、萬人唾棄的英國外交官巴夏禮(就是那位無依無靠,在1856年代理廣州領事期間製造亞羅號事件,挑起第二次鴉片戰爭的英國孤兒,在1860年通州阻擊戰中被蒙古王爺僧格林沁抓獲。瘋狂的英法聯軍一把大火燒了圓明園,憤怒之極的留守京城收拾爛攤子的恭親王奕差點將這家夥抓出來剁了腦袋,沒想到這個大難不死的孤兒,於1862年被那個瘋女人英國女王維多利亞親自賜封爵士,從1865年開始擔任駐日本公使)的陪同下訪問了紐卡斯爾、謝菲爾德等新型城市,爵士巴夏禮很炫耀的告訴久米邦武:“英國是歐洲邊陲的一塊貧瘠土地,無論怎麼勞作都不可能得到豐富的產出。但是,自從產出了鐵,製造機器,借助蒸汽的力量,興起了工業,就成為了富裕國家。”巴夏禮的話不僅僅刺激了久米邦武,也刺激著伊藤博文,更刺激了兒首相桂太郎。桂太郎今天就是要讓伊藤博文為首的元老勢力看看,伊藤博文二十七年沒有實現的宏偉計劃,能讓日本帝國真正崛起的煉鐵重工業怎樣在自己的手上實現,自己要在改革開放曆史上取得決定性的突破,我桂太郎不僅僅是一位躍馬疆場的帝國武士,還是一名擁有資本智慧的帝國領袖,八幡製鐵所將在今天終結日本內閣元老勢力的真正控製,讓日本從貧困走向劃時代的富強。
伊藤博文沒有理會一臉得意的桂太郎,這家夥今天就是想在自己麵前顯擺、六月份剛剛坐上首相的位子,就大刀闊斧削弱明治維新元老勢力,將甲午海戰的日本駐華公使、大間諜、戰爭狂人、他最忠誠的夥伴小村壽太郎給拉到他自己的周圍,將外相的重任交給了小村壽太郎,桂太郎拉攏小村壽太郎的真正目的就是要瓦解伊藤博文的元老陣營。沒等伊藤博文反應過來,桂太郎就唆使新上任的小村壽太郎提出,與遠在歐洲的英國結盟以牽製俄國在大清帝國的勢力,這與伊藤博文聯盟俄國鉗製大清帝國殖民最大利益國英國的策略南轅北轍,小村壽太郎硬著頭皮試圖說服元老重臣伊藤博文以及伊藤博文政治上的心腹盟友、伊藤博文內閣財政大臣井上馨等元老勢力,很快井上馨被小村壽太郎與日本外務省顧問、英國人丹尼斯攻破心理防線,成了英日結盟的主力擁護者,並積極充當桂太郎的說客,最後除伊藤博文外的所有日本帝國元老都站到了桂太郎一邊,伊藤博文成了日本權力中樞真正的孤兒。官場沒有永遠的朋友,政客聯盟在利益麵前總是那麼脆弱無情,伊藤博文此刻的心境,毫不亞於當年李鴻章從日本馬關簽訂喪權辱國的條約還帶著屈辱的槍傷回到紫禁城時的不安與孤獨。現在伊藤博文隻想看到八幡製鐵所的熔爐裏麵流淌出絢麗的鐵水來,摸出口袋裏的懷表看了看,伊藤博文的臉上明顯浮現出焦灼,隻見遠遠地傳來哇啦哇啦的吼叫聲,伊藤博文的心裏一沉,難道是熔爐出現了問題?
參議院、眾議院的議員們開始騷動,伊藤博文緊緊地咬著嘴唇,桂太郎臉上一直保持著的笑容也突然間消失了。十二天後的《東京經濟雜誌》非常精彩地記錄了當時的場景:“熔鐵爐的爐門打不開,熔融的鐵不能流出,失敗,兩院議院、當局大臣等都目瞪口呆。”日本人真正的強國夢想在那一刻凝固、冷卻,冰冷到極點。伊藤博文和桂太郎相互尷尬地對望了一下,兩人低頭轉身走了。早在1874年2月15日,身為工部卿也就相當於現在建設部長的伊藤博文就提出了煉鐵的國產化計劃,並向執掌日本權力中樞的內務卿大久保利通提交了一份詳細的計劃書,尖銳地指出“鐵道、船、一切鐵製品都有必要自立製造”。大久保利通對伊藤博文的計劃很感興趣,同意伊藤博文執掌的工部省建設官營釜石製鐵所,經曆了六年的艱苦試驗,1880年9月,釜石製鐵所試生產出鐵成功,可是釜石製鐵的冶煉依然采用比較落後的日本土煉方式,加上同時上馬的洋務企業非常多,對鐵的需求很大,釜石製鐵根本無法滿足日本資本建設的大躍進。
一個可怕的問題出現了,那就是洋務企業在跑步進入資本主義的指導思想下出現政績工程、形象工程的浮誇現象,上馬企業多,關門的企業天天有。一個經濟改革的悖論出現了,工業建設需要大量的鐵原料,而企業的失敗,尤其是國有控股企業的失敗加速了政府的財政惡化,反過來就導致進出口貿易的惡化。內務卿大久保利通已經無法駕馭財政危機,這個時候士族的反叛複辟勢力猖獗,大久保利通希望通過戰爭來轉嫁財政危機,尤其在1877年爆發以西鄉隆盛為首的鹿兒島西南士族叛亂,稚嫩的明治維新政府財政進一步迅速惡化,愚蠢的內務卿大久保利通慌亂之下狂印紙幣,導致日本劇烈的通貨膨脹,維新政權陷入破產的危機。1882年日本出現明治維新以來破產的高峰期,全國成立的3336家公司,其中破產金額高達5470萬日元,接任大久保利通爛攤子的伊藤博文啟用大久保利通的門客鬆方正義擔任主管財政金融的大臧卿,鬆方正義上台就提出了緊縮財政,官辦的釜石製鐵所是國家投入,自然會受到控製,而日本推行的鐵路、造船等重工業需要大量的鐵,毫無冶煉技術優勢的釜石製鐵所就在控製投入進口洋鐵的雙重擠壓下而瀕臨破產。到了1890年,日本爆發了有史以來第一次劇烈的金融危機,釜石製鐵所在金融危機之中未能幸免,宣告停業破產。甲午海戰,伊藤博文甚至不惜通過盜竊大清帝國密電碼的無奈手段,從大清帝國詐了兩億兩白銀的戰爭賠款,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金融危機帶來的財政壓力,隨著大清帝國賠款銀子的陸續到賬,已經第二次擔任內閣首相的鬆方正義在伊藤博文的提議下,向帝國議會提交了成立國有八幡製鐵所的議案,議案中詳細闡述了釜石製鐵所失敗的根源,新成立的八幡製鐵所隻有成套引進國外的設備和操作人員,才能取得決定性的成功,日本也隻有在製鐵方麵成功了才能真正步入強國的行列。
伊藤博文怎麼也沒有想到,成套的英國設備,最尖端的歐美冶煉人才,在日本參議院眾議院所有官員的注目下,居然連個熔爐門都打不開,實在是太丟臉了。大清帝國駐日本公使蔡鈞應邀出席參觀了八幡製鐵所開爐儀式,目睹了桂太郎和伊藤博文滿臉沮喪的尷尬情形,內心是相當的激動。回到使領館,蔡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立即向帝國政務大臣、湖廣總督、漢陽鐵廠創始人張之洞,漢陽鐵廠督辦盛宣懷發了一封電報,將八幡製鐵所製鐵失敗的消息第一時間傳回國內。就在十一天前的1901年11月7日,大清帝國政務督導處大臣、辛醜議和大臣、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盛宣懷的老上司老靠山李鴻章,因在《辛醜條約》上簽署賠償四點五億兩戰爭賠款,被帝國臣民千夫所指、萬人唾罵吐血而亡。盛宣懷還沉浸在極度的悲傷之中,突然之間猶如高空的自由落體,自己的一切都在快速地與自己的身子脫離,不,無論是招商局還是漢陽鐵廠,都是自己多年的心血,李鴻章死了,盛宣懷要抓住張之洞這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樹。趕赴津門吊唁老領導的盛宣懷攙扶著張之洞走進李鴻章的靈堂,張之洞將手書的鬥大“奠”字親手貼到李鴻章的巨幅遺像下麵,張之洞默默地為這位明裏暗裏鬥了幾十年的官場老對手深深地三鞠躬,不禁老淚縱橫感慨萬千。早已是鼻涕一把淚一把的盛宣懷剛剛攙扶著張之洞走出靈堂,大商人、招商局會辦、大作家、漢陽鐵廠的總辦鄭觀應就揣著蔡鈞的電報找來了。
張之洞臉一沉,在李鴻章的靈堂之外,鄭觀應滿麵喜色實在是有失體統。“陶齋,慌慌張張的幹什麼?”張之洞一臉慍怒地盯著鄭觀應:“你什麼都先別說,先進去吊唁李中堂。”鄭觀應乖乖地給李鴻章三鞠躬,張之洞和盛宣懷一直等在外麵。鄭觀應一出來,就將蔡鈞的電報遞給張之洞,張之洞一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轉而將電報遞給了盛宣懷。盛宣懷點了點頭:“香帥,伊藤博文那老賊今天肯定肺都氣炸了,八幡製鐵所這爐子都打不開,肯定煉鐵沒戲了,他們修鐵路造輪船,需要的是鐵軌、鋼板,我們漢陽鐵廠的機會來了。”鄭觀應冷冷一笑:“香帥,漢陽鐵廠在1899年2月27日與八幡製鐵所長官和田維四郞簽訂的《煤鐵互售合同》可以暫時不執行了,日本人爐子都打不開,自然沒必要從大冶鐵礦買礦石了。”張之洞搖了搖頭:“陶齋,看來你還是不了解伊藤博文,在那個挑起第二次鴉片戰爭的大清帝國的英國罪人巴夏禮的蠱惑下,日本人將煉鐵看成了崛起的標誌,明治改革政府的功臣伊藤博文早在1874年任工部卿的時候就提出了要煉鐵,在日本出現經濟危機逼著關掉國有的製鐵所之後,伊藤博文慫恿當時的首相鬆方正義再造製鐵所,連他的政治死敵、農商務相大隈重信都不得不向帝國會議提交詳細的製鐵計劃,你說日本人怎麼可能因為今天熔爐門打不開而放棄呢?”“現在日本修鐵路造輪船,他們需要大量的鋼材,所以他們不可能停下來,日本人的武士道精神可怕就可怕在他們永不放棄,這一次的失敗他們一定會找到症結進一步提升冶煉技術,下一次開業的時候,也就是我們漢陽鐵廠最大的威脅到來之時。”盛宣懷太了解目前自己最大的對手就是八幡製鐵所的長官和田維四郞,這個小日本兒機關算盡,就是要插手漢陽鐵廠的經營,來實現日本的鋼鐵強國夢。
盛宣懷身子微微一顫,冰冷的大街上如同李鴻章的靈堂一般陰森,走了,自己半生的靠山帶著萬民的唾罵、帝國的遺恨走了。大清帝國第一國有企業CEO唐廷樞撒手人寰之後,盛宣懷接過了大清帝國經濟改革的接力棒,這位帝國的頂級國企職業經理人一下子陷入了彷徨,八國聯軍的鐵騎還在紫禁城咆哮,流亡的大清帝國內部勢力傾軋。帝國的太後在逃亡的路上借用光緒皇帝的名義發布了《罪己詔》,這種亡國時候的《罪己詔》在北宋靖康年間發布過,那是大書畫家、浪子皇帝宋徽宗在金兵鐵騎圍困汴梁的時候發布的,那個時候是帝國皇帝無能,滅亡隻是轉瞬間的功夫而已。慈禧太後與光緒皇帝這一次將帝國的官員出賣了個幹幹淨淨,凡是跟義和團有瓜葛的官員一個都不少地附錄在《罪己詔》後麵,這是為八國聯軍開列的殺頭名單。
一個國家可怕的是管理層沒有信譽,更可怕的是管理層出賣自己的管理精英。當然在八國聯軍的鐵蹄踏進紫禁城之前,這些上了名單的管理者早已經出賣了自己的靈魂,這些讀書人或者在戰場上屢建功勳的將帥們,相信人民的力量是沒錯的,政權從人民中來,依靠廣大的義和拳民打一場人民的汪洋戰爭也沒有錯,可是將戰爭寄托在神靈鬼怪上,就實在太愚蠢了。當年宋徽宗摟著汴梁城名妓小情人李師師聽聞金軍兵臨城下,驚嚇過度一下子失去了男性功能,慌亂之中起用道士郭京大開城門,郭京沒有撒豆成兵,反而因城門大開將金兵引入城內。愛新覺羅的祖先金國人曾經因為宋國信任鬼怪之說而取宋土,快馬揮刀殺入城內,文士風流的大宋城破國亡的教訓,愛新覺羅家族怎麼就忘記了呢?怎麼還會那麼幼稚地相信義和團的神功呢?如果說慈禧太後的妹夫端郡王載漪是為了借助義和團之手將洋鬼子趕出中國,為自己的兒子,也就是剛剛被慈禧太後選定接替光緒皇帝執掌帝國皇位的大阿哥溥鐫掃清障礙的話,那麼慈禧太後難道是為了拿義和團的神功,為自己多年來被洋人欺淩出一口惡氣嗎?《罪己詔》為狼藉的帝國埋下了信用破產的病毒。盛宣懷沒有因為桂太郎與伊藤博文夢想破滅而開心,一陣陣的孤獨向他襲來,誰能撐起大清帝國這一片烏雲密布的天呢?招商局、漢陽鐵廠、蘆漢鐵路、萍鄉煤礦,這一係列的帝國重工業全落到了自己的肩上,袁世凱?張之洞?能夠鼎力支持自己打理好帝國的經濟支柱企業嗎?
伊藤博文、桂太郎出醜,盛宣懷卻是如芒在背,十年前那一場間諜商業報告引發的帝國天字一號鋼鐵廠命案如同鬼魅一般,時時刻刻纏繞著他。日本人瞄上大清帝國的鐵礦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在1855年鹹豐朝的時候,日本商業間諜井上就借著周遊中國的借口,沿著長江一路西進,最後進入了古夜郎國首都鎮遠,到了夜郎國,這個井上就不走了,對鎮遠青溪的石頭產生了興趣,這個家夥對青溪的地理位置、自然條件、礦石的分布進行了詳細的調查,最後揣著滿滿一口袋石頭回到了日本。當時的大清帝國海關官員還嘲笑這個日本倭人腦子進水了,天朝上國有的是奇珍異寶,這個小日本兒什麼不帶竟要帶一口袋石頭。井上回國沒有多久,一份關於青溪鐵礦開采計劃的報告流傳到國內,雲貴總督府一下子緊張起來,原來那個腦子進水的日本人是個商業間諜。大清帝國1883年的金融危機一過,開平煤礦督辦唐廷樞就迅速將股價穩住並拉升,礦產資源類股票再度暴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