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因為收到阿清的信,而耽誤了我泡澡的時間,但我還是決定坐火車趕去,每天都去已經養成習慣了,一天不去就會覺得渾身不舒服。當我照舊別著紅毛巾趕到火車站時,上一趟車剛剛開走了兩三分鍾,所以我還得再等一會兒。我一邊抽著敷島牌香煙,一邊坐在椅子上等車,南瓜竟然意外地出現了。自打從老太太那兒聽了南瓜的事,我覺得他更可憐了。因為他平時就給人這樣一種感覺,看起來與世無爭,而且在別人麵前姿態又放得很低。除了同情,我現在恨不得讓學校多給他發放一倍的薪水,這樣他就可以馬上娶了遠山家的小姐,然後再讓他去東京玩一個月。最近我滿腦子都是這種念頭,現在見到他便熱情地一邊跟他打招呼,一邊給他讓座:
“你也去泡溫泉嗎?過來一起坐啊。”
“不用了,沒關係的。”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客氣還是其他,他仍然站在那裏。我告訴他火車還要等一會兒才能到,站著等會累的。我很同情他,就是希望他能夠坐在我旁邊,好在他終於聽勸坐了下來。
世界上各種各樣的人都有,有像小醜這樣傲慢無禮、還去了不該去的地方的人,也有像豪豬那般整天擺著一種“日本不能沒有我”或“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憂國憂民姿態的人,還有像紅衣變態那種自以為是個美男子而實際上隻是個小商販的人,更有像狸貓這種披著偉大教育精神外衣實則齷齪至極的人。每個人都很自負,隻有南瓜是個例外,有時甚至毫無存在感,別人玩弄了也無所謂,他是我見過的最溫順的人。他的臉雖然有些水腫,但瑪多娜選擇紅衣變態實在是太不理智了,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竟然放棄南瓜這麼好的丈夫。
“你身體是不是不太舒服?你看起來好像很疲倦……”
“不,沒什麼問題……”
“那就好,人的身體不健康的話就完了。”
“你看起來很好。”
“對啊,別看我瘦,我一般不會生病的,也最怕生病。”
聽到我這樣講,他淺笑了一下。
一陣女人的笑聲從入口處傳來,打斷了我們的談話。我不經意地回頭看,發現竟然是一個身材高挑、皮膚白皙、發型時尚的漂亮女子。她身邊是一個大概四十五六歲的夫人,她們一起出現在了售票口。我不擅長誇獎別人,所以一時不知道該用什麼詞語來表達她的美,隻覺得她像一個剛剛被加熱過的水晶球,給人一種晶瑩溫潤的感覺。那位夫人沒有她那般高,但兩個人的臉蛋長得極為相像,一看就是母女。我的目光已經完全被這對母女吸引了,隻顧著看她們,都忘記身邊的南瓜了。這時,南瓜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然後走到那兩位女士身邊。我恍然大悟,心想漂亮女子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瑪多娜。他們三個人在售票口聊了起來,因為隔著一些距離,所以聽不見他們聊什麼。
我看了一下表,下趟車還要等五分鍾。我現在巴不得火車能快點兒到,就我一個人在這兒,連個聊天的人都沒有,所以覺得無聊了。接下來我看到入口處又有一個人急急忙忙地走進來,定睛一看,竟然是紅衣變態。他在單薄的和服上鬆鬆垮垮地係了條腰帶,腰帶上照舊掛著他那條假金鏈子。他以為沒人能看得出來,還到處顯擺。他剛一進來就東張西望,應該是在找人,接著朝售票口的方向走了過去,然後殷勤地跟剛剛那兩位女士寒暄著。大概是發現了我的存在,他又朝我這邊走了過來:
“喔,真巧,你也去泡溫泉啊。我剛剛怕趕不上,來得比較匆忙,不曾想到了這裏還剩三四分鍾呢,那表也不知道準不準。”他開始掏出自己的金表核對時間,說是還差兩分鍾。然後在我旁邊坐下來。我回過頭不再看那邊的女人,墊著下顎直視前方。站在那邊的夫人偶爾會往這邊瞄一眼,看看紅衣變態,而年輕的女子則一直看著別的地方。她肯定是瑪多娜。
不久,火車拉著汽笛駛了進來,人們爭先恐後地上了車。紅衣變態第一個踏上火車,就算坐頭等座也不用這麼得意吧。到住田的上等座是五分錢,下等座是三分錢,兩分錢而已,竟然把這個檔次給拉開了,真不合理。不過鄉下人節省慣了,兩分錢也是錢,他們覺得多花也沒有必要,還心疼,因此大部分人選擇的都是下等座。至於我,本來手裏拿的是上等座的票,而看到紅衣變態和瑪多娜母女走進上等車廂,以及南瓜在下等車廂猶豫了一下才上車之後,我緊跟著南瓜坐進了下等車廂。用上等車票坐下等座肯定沒問題。
在溫泉澡堂裏,我穿著浴衣往下麵的澡池走時,又碰上了南瓜。
我這個人在重要場合或緊要關頭時,可能不太會說話,但平時思維和口齒還是比較伶俐的。我見南瓜如此可憐,便想和他在這裏多聊一會兒,算是一種安慰吧,也算盡了我這個江戶人熱心的義務。
可南瓜卻不怎麼配合啊,無論我在這邊講什麼,他都隻是象征性地回答“是”或“不”,而且似乎連應付都懶得應付。談話無法進行下去了,我隻好結束。
我在這裏沒有看到紅衣變態,這倒是很正常,這裏這麼多個澡池,即便是一個時間來的也未必能在同一澡池遇到。
洗完澡出來後,我發現室外的月色很美,道路兩邊種滿了柳樹,樹枝在月光的照射下形成一團團的陰影。我決定在附近轉一轉,於是朝著郊區的方向向北走了過去,結果發現左側有個大門,盡頭是一個寺廟,左右兩旁竟然是妓院。如此奇景我也算是頭一次見,本想進去瞧一瞧,但怕被發現了又要被狸貓數落,於是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