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3 / 3)

這個時間,附近已經變得非常安靜,都能聽到妓院的鼓聲。月亮從溫泉山後麵探出頭來,路上又明亮了幾分。這時樓下傳來了說話聲,因為不能探出頭去,所以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人,隻能看到身影漸漸走近,腳下傳來木屐踩踏在地麵上的聲音。我斜眼望去,大概看到兩個人的影子。

“現在可以高枕無憂了,‘絆腳石’已經趕走了。”是小醜的聲音。

“他就是有勇無謀,所以也反抗不了。”紅衣變態說道,“他和那個說江戶話的家夥倒是挺像,那個說江戶話的哥兒很講義氣啊,真可愛。聽到他說不要加薪,要辭職,我就覺得這人是不是腦子有病啊?”

我真想從二樓跳下去把他胖揍一頓,但是最終還是忍耐下來。看著這兩個人說笑著走到路燈下麵,然後拐進了十字路口的那家店。

“喂!”

“喂!”

“出現了。”

“終於出現了。”

“現在可以放心了。”

“小醜那個家夥居然說我是講義氣的哥兒。”

“說我是‘絆腳石’,是怎麼說話呢!”

我和豪豬一定得在這兩個人回家的路上,抓個現行才可以。但是我們卻不能預測兩個人會不會同時出來。豪豬便下樓去找賓館的服務員,說我們半夜有要緊事辦,到時候需要允許外出。現在回想起來,也不知旅館為什麼會同意,難道就不怕我們出去偷東西或者做什麼違法犯罪的事情嗎?

巴巴等著紅衣變態出來,這的確是一段難熬的時間。更何況還要不眠不休地一直盯著紙門外麵的動靜,揣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等他從那間房裏走出來,這簡直讓這段時間更加難熬,可稱之為此生之最。於是我提議,幹脆我們直接闖進路口的那家店,直接抓現行好了。但是豪豬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說我們這樣擅自闖入,就會成為尋釁滋事的不法分子,中途就會被攔下。如果誠實地告訴對方要找某人,他們一定會在我們到來之前溜之大吉,或者躲到別的地方。就算我們能夠做到在他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進去,但是也不能確切地知道具體是十幾間房子的哪一間。因此,就算無聊,也還是需要堅持,沒有別的辦法了。於是這一堅持,就等到了第二天的淩晨五點。

好不容易盼到兩個人從店裏走出來,我和豪豬趕忙跟上去。

因為第一班火車還沒有開動,兩個人必須走到市裏。走出溫泉市區,馬上就是一百米左右的馬路,道路兩邊種的都是杉木,左右兩邊是田地,再往前走,聳立著蓋著稻草的房子。走過房子,就是堵田盆地直達市區的堤壩。

我們就一直在他們身後悄悄地跟著,出了市區之後,自然可以隨時動手。但是最好的地段就是那段沒有人家、隻有杉木的道路。走出市區之後,我們發足狂奔,追上之後把他們嚇了一跳,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就回頭張望。就在這個時候,我倆大喊:“站住!”然後用手扭住兩個人的肩膀。小醜嚇壞了,準備溜之大吉。我趕忙衝上去,攔住了他的去路。

“請問教務主任,為什麼在十字路口的拐角處過夜呢?”豪豬毫不留情地問道。

“教務主任怎麼就不能在十字路口的拐角處過夜了?”紅衣變態假裝鎮定地反問,但是臉色有些微微蒼白。

“說什麼為了方便管理,教師不能在任何麵店、湯圓店出入。既然這麼嚴苛,又為什麼跟藝妓在外過夜?”說話的時候小醜一直在尋找時機開溜,因此我讓自己警覺起來,緊緊地攔著小醜,忍不住詰問道:“憑什麼說我是‘說江戶話的哥兒’?”

這時才發現自己一直緊緊攥著袖口。因為剛才“追捕”的路上,袖中的雞蛋滾來晃去,隻有攥緊袖口才能防止它們晃動。這時我趕忙把手伸進袖中拿出雞蛋,“呀”的一聲丟在小醜的臉上。蛋殼碎裂之後,蛋黃和蛋清順著小醜的鼻梁淌下來。小醜頓時受到了驚嚇,“哇”的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喊起了“救命”。看到小醜坐在了地上,我才驚覺自己的這招實在幹得漂亮。覺得心情舒暢之餘,還高喊了幾聲:“你這個可恨的家夥!可恨的家夥!”說著把雞蛋一個接一個丟在小醜身上,扔完雞蛋之後,小醜滿臉都是黃澄澄、黏糊糊的液體。

我衝著小醜丟雞蛋的時候,豪豬和紅衣變態在一旁對峙。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和藝妓去住旅館?”

“黃昏的時候,我親眼所見。你還想抵賴?”

“我不需要騙你。我就是跟吉川兩個人在那裏住宿,至於藝妓是不是黃昏的時候從那裏經過,與我並沒有什麼關係。”

“閉嘴!”豪豬大喝一聲,同時一拳砸在紅衣變態身上,抓著他一陣猛搖。紅衣變態喊道:“你這個不分是非,就知道使用暴力的人!不講理!”

“不講理怎麼了?”說著豪豬又招呼了一拳上去,“你這種狡詐的東西,就是欠揍!”

豪豬說完,一陣暴風驟雨般的拳頭落在紅衣變態身上。與此同時,我也毫不客氣地揍了個小醜痛快。最後,不知道兩個人是因為疼還是有些暈,就躲在了杉樹下。

“夠了嗎?不夠再打一頓。”我們說著又舉起拳頭就打。

兩個人趕忙求饒:“夠了,夠了。”我轉頭問小醜:“你也夠了嗎?”小醜忙不迭地回答:“當然夠了。”

“你們兩個大奸大惡之徒,我們是替天行道!以後趕緊重新做人吧!就算你們巧舌如簧,天理也難容。”豪豬教訓道。兩個人不敢作聲,也許是因為沒有力氣。

“我也不躲。今天晚上五點之前,就一直待在這裏,如果有什麼需要,或者想叫警察,都隨便,盡管來找我。”豪豬說。

我也應聲:“我也一樣,我就和堀田待在一起,如果報警,就快去吧!”

說罷,我們兩個人就轉身離開了。

回到住處,已經快早上七點了。我進門就開始打包行李,房東太太見狀,嚇了一大跳,趕忙問我這是做什麼。我說要回東京把妻子接過來。於是付清房租之後,乘坐火車來到海邊的港屋旅館。進門就看到豪豬睡得香甜。我想馬上就寫辭呈,但是又不知從何說起,於是簡單地寫了兩句:

“茲因私事,急回東京,特此請辭。”

然後把這封簡單的辭職信寄給了校長。

船是晚上六點起航。我和豪豬經過這番折騰,精疲力竭,睡醒之後,已經是下午兩點。下午問旅館服務生,有沒有警察來過,服務生否認了。

“看來兩個人都沒有報警。”說完,我和豪豬相視而笑。

就在當晚,我和豪豬同時離開了這塊是非之地。船離岸邊越遠,我們就越開心。

再從神戶返回東京的路上,一直到了新橋,我才覺得終於重返人間。那個時候我與豪豬分別之後,也沒有再見麵。

啊,差點兒忘了阿清。回到東京之後,沒有先去租房子,而是拿著行李去找到阿清,告訴她自己回來的消息。阿清見到我,開心得老淚縱橫,一個勁兒地感歎:“哥兒,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開心地宣布:“阿清,我不會再去鄉下了,就跟你一起待在東京。”

再後來,我通過人家介紹,做了街鐵的工程師。工資是一個月二十五塊,房租用六塊。雖然租的房子沒有氣派的玄關,但是阿清十分知足。可惜今年二月,她因肺炎,永遠地離開了我。去世前,阿清對我說:“哥兒,我死了以後,請你把我埋在哥兒家的佛寺。我會在墳裏開心地等待你來。”

於是,我把阿清的墳墓也設在小日向的養源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