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士黃景仁來自乾隆盛世的咽露秋蟲 黃景仁小傳
黃景仁(1749—1783),字漢鏞,一字仲則,號鹿菲子,陽湖(今江蘇常州)人。十六歲應郡縣試,於三千童子中拔第一。此後屢應鄉試不中。《清史稿》載:“朱筠督學安徽,招入幕。上巳修禊,賦詩太白樓。景仁年最少,著白袷立日影中,頃刻成數百言,坐客鹹輟筆。時士子試當塗,聞使者高會,畢集樓下,鹹從奚童乞白袷少年詩競寫,名大噪。嚐自恨其詩無幽、並豪士氣,遂遊京師。高宗四十一年東巡,召試二等。武英殿書簽,例得主簿。陝西巡撫畢沅奇其才,厚貲之,援例為縣丞,銓有日矣,為債家所迫,抱病逾太行,道卒。亮吉持其喪歸,年三十五。”名以詩著。吳嵩梁《石溪舫詩話》雲:“仲則詩無奇不有,無妙不臻,如仙人張樂,音外有音;名將用兵,法外有法。”包世臣《齊民四術》稱:“乾隆六十年間,論詩者推為第一。”著有《兩當軒集》《竹眠詞》。 驚才絕豔,卿何薄命
《沁園春·壬辰生日自壽》
蒼蒼者天,生我何為,令人慨慷。歎其年難及,丁時已過;一寒至此,辛味都嚐。似水才名,如煙好夢,斷盡黃齏苦筍腸。臨風歎,隻六旬老母,苦節宜償。
男兒墮地堪傷。怪二十,何來鏡裏霜?況笑人寂寂,鄧曾拜袞;所居赫赫,周已稱郎。壽豈人爭,才非爾福,天意兼之忌酒狂。當杯想,想五湖三畝,是我行藏。
1783年四月下旬,山西解州運城,河東鹽運使沈業富官署。溫風驟起,飛花如雨,不多工夫已織成一幅淒豔的紅錦地衣。春光正當盛時,芳菲正當濃處,然天不作美,竟過早地顯露出一派衰颯氣象。
藥罐的苦味充盈了內院深室。病榻上躺著一個氣息奄奄的男子,雙目微閉,兩頰蠟黃。歲月雖已在他的五官刻下滄桑印跡,但這仍是一張經得起端詳的臉。他眉目如畫,神凝和田之玉,薄薄的棉被遮不住瘦弱的身形。年輕時,一定是個儒雅斯文的美男子。如今,日益加重的疾病使他顯得既蒼老又憔悴。雖說他的實際年齡還不到三十五歲,但不用請教醫生也看得出來,他的一生就快走到盡頭了。
“仲則,該喝藥啦。”他的妻子雙手捧牢一個青花瓷碗,先擱在旁邊的梨木幾上,溫柔而又有些吃力地扶他坐起身來。
“阿娘呢?”
“為你上香祈福去了。為表心誠,去了個最遠的廟觀,叫什麼靈安寺的。她老人家要晚些時候才回來。”
“生死無常,你勸阿娘看開些吧。隻可惜我黃門人丁單弱,兄長早亡,阿娘白養我這個兒子了!”
眼前,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還不滿四歲,他就失去了父親。除了一個哥哥外,別無叔伯親戚,貧門寒戶就靠著母親屠氏一人支撐。母親兼具慈愛與嚴厲兩種性格。撫育他成長,無微不至;敦促其功課,一絲不苟。“娘,長大了我會讓你享福,我會成為你的驕傲。”仰臉望著母親那張愁苦中不失英勇的麵容,他鄭重地說。
那年,母親也不過才二十有餘吧,鬢發間卻已夾有銀絲。聽了他的話,母親欣慰一笑。
“我會考上狀元!為你,也為死去的爹爹揚眉爭光。”
“好孩子,有誌氣。有你這句話,娘預先為你埋下一壇狀元紅。”
三十年過去了,直到現在,他也沒能喝上一口醉人的狀元紅。喝藥,倒是成了他的日常。就著妻子的雙手,黃仲則費力地啜進一口苦藥,他的眉頭越發皺緊了。
“苦得很?”妻子細心地用一方絲巾為他拭去嘴邊的藥汁,“良藥苦口,你忍耐一些。”
“我倒沒什麼,”他深深地凝視著她,那眼神,是平生未曾有過的溫存,“隻怕今後,要苦了你了。
“仲則……”她幾乎泣不成聲。
如果生於當代,也許他會脫口而出:“我現在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你是上天對我的恩賜,但願我們永遠不要分開。”但他不是。古代的文人,無論筆下怎樣情深似海,在生活中,當著自己的妻子,又怎能拋開那份習以為常的緘默?
何況,她並非他最初的愛人。
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牆入望遙。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纏綿絲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後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