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顧春猶記紫玉釵,難忘蝴蝶蘭(1 / 3)

王妃顧春猶記紫玉釵,難忘蝴蝶蘭 顧春小傳

顧春(1799—1876後),字子春,一字梅仙,號太清,又號雲槎外史。西林覺羅氏,滿洲鑲藍旗人。因祖父鄂昌牽涉胡中藻詩案,被賜死,家道中落,早年生活艱辛。二十六歲時為清高宗曾孫貝勒奕繪側室,假托王府包衣顧文星之女,改姓顧。夫妻多詩文唱和之作。奕繪死後,被嫡長子載鈞(奕繪正室所生)逐出王府,賣金釵賃屋居住,撫養兩子兩女成人。載鈞死,無子嗣,由太清孫溥楣繼承爵位,太清亦得以重回王府。卒於光緒年間。著有《天遊閣集》《東海漁歌》等。況周頤《東海漁歌序》雲:“太清詞得力於周清真,旁參白石 之清雋,深穩沉著,不琢不率,極合倚聲消息……太清詞,其佳處在氣勢,不在字句……” 迢迢春夜,溶溶梨花

《早春怨·春夜》

楊柳風斜,黃昏人靜,睡穩棲鴉。

短燭燒殘,長更坐盡,小篆添些。

紅樓不閉窗紗,被一縷、春痕暗遮。

淡淡輕煙,溶溶院落,月在梨花。

“太平湖畔太平街,南穀春深葬夜來。人是傾城姓傾國,丁香花發一徘徊。”這首詩,為清末民初的文士冒廣生所作。此詩的“不平凡”處,在於它以婉而諷的筆調揭示了一則驚天“秘密”。詩中寫道:太平湖畔有位佳人,天然妙目、瀲灩生輝,恰似魏文帝的寵妃薛靈芸,不必借助燈火亦能照徹黑暗的夜來女神。在其有生之日,她曾占盡夫君的眷愛,死後合葬南穀,成就一段意韻深長的美談。可是誰能想得到呢?在看似圓滿的一生背後,她還另有一重身份、另有一副深情。她與一位詩壇巨子彼此傾慕、暗結同心。那麼,她究竟是誰,那位詩壇巨子又所指何人?

她是乾隆皇帝之曾孫奕繪貝勒的王妃。而那位詩壇巨子,則是狂名驚海內、銳意動神州的龔自珍。據說,當年由於與王妃的戀情泄露,龔自珍在匆匆遁出京城後被殺人滅口。臨死之前,龔氏的行囊中還放有一幀她的小影以及一束凋萎了的丁香花。那是一束來自太平湖畔的丁香花嗎?是他二人昔年的定情之物嗎?此則韻事在清末民初流傳甚廣,叫作“丁香花公案”。歲月推移,經孟心史、蘇雪林二位學者詳加考證,這段迷離的“公案”終被確認為子虛烏有。“丁香花發一徘徊”,冒廣生太會想入非非了,但“南穀春深葬夜來”“人是傾城姓傾國”二句猶有可取之處,它悠然有味地唱出了我們本篇女主角的姓名。她姓顧,“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她名春,字子春。盡管這一姓名就如“丁香花公案”一樣缺乏真憑實據的支撐。

撥開曆史的迷霧,現在,且讓我們來還原其一生的本來麵目吧。本篇中所說到的女詞人顧春,她不是一個漢家的女兒,而是滿洲鑲藍旗人,西林覺羅氏,其曾叔祖鄂爾泰曾是雍、乾兩朝的保和殿大學士,祖父鄂昌曾出任陝西巡撫、四川巡撫、甘肅巡撫等要職。然而,這一切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當鄂昌的孫女西林春出世時,她含在嘴裏的,已不是一隻標誌著貴族身份的天賜銀匙;尚在繈褓之中的她,已深深烙下罪人之後的疤印。

在唐傳奇《霍小玉傳》中,被負心郎李益無情遺棄的霍小玉不得不靠變賣衣飾來打探李益的消息。有一天,霍小玉的丫鬟帶了一支紫玉釵去寄賣。在路上遇到一個識貨的玉工,認出這支紫玉釵是昔日霍王小女的上鬟之物(女子行笈禮時插戴),當年為了做成這支紫玉釵,霍府曾以萬錢為其酬價。從丫鬟口中得知釵主“家事破散,失身於人”的近況後,玉工泣歎道:“貴人男女,失機落節,一至於此!我殘年向盡,見此盛衰,不勝傷感。”

細思想,西林春與這支紫玉釵亦有幾分相似。一樣是出身名門,一樣是流落人間。平生遭際實堪傷,這得從清史上的一場文字獄“胡中藻詩案”說起。胡中藻是個漢人,乾隆元年(1736)考中進士,那一屆的主考官正是西林春的曾叔祖鄂爾泰。文字知音、師生情深,胡中藻與鄂爾泰從此交往甚密,且與鄂爾泰的侄子鄂昌成了詩友。令他們萬萬想不到的是,他們的滅頂之災就要因詩引燃了。原來,鄂爾泰雖然深受雍、乾兩代皇帝的器重,可他卻有一個政治死敵——同為大學士的張廷玉。兩人鬥了幾十年,最終以鄂爾泰、張廷玉的自然老死而告一段落,但鄂黨與張黨之間的積怨並沒因為這兩個人的相繼去世而結束。張黨對鄂門學士胡中藻懷恨尤深,將之視為眼中釘。怎樣才能合理合法地拔除這根眼中釘呢?羅織罪名應當是個不錯的主意。很快,胡中藻被人告發,導火線是他的一句詩作:“一把心腸論濁清。”乾隆皇帝正將文字獄搞得不亦熱乎,一瞧這詩便當場發作道:“加‘濁’字於國號‘清’字之上,是何肺腑?”又惡狠狠地斷言:“如胡中藻者,實非人類所應有!”可憐胡中藻哪還有辯白的機會。這正是“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乾隆皇帝這一亂翻書,斷送的是胡中藻滿門的性命。

事情並未就此完結,鄂昌也被拉扯了進來。那麼,鄂昌又寫了什麼反詩呢?反詩名為《塞上吟》,乾隆皇帝痛斥鄂昌在詩中將蒙古人稱作“胡兒”是喪心忘本、大逆不道,繼而得出一句總結:“然鄂昌未至如胡中藻之大肆訕謗,著從寬賜令自盡。”

鄂昌奉旨自盡,比起對胡中藻的處置,乾隆皇帝算是手下留情了。鄂昌之子鄂實峰從此埋頭做人,以遊幕為生。殘酷的政治打擊幾乎讓這個家庭失去後裔,直到三十多歲,鄂實峰才娶了香山富察氏為妻,西林春是他與富察氏所生的第二個孩子。

後代的研究者認為,十一歲前,西林春居於北京;而十一歲之後,則不明去向矣。她可能到過江南一帶,甚至可能做過歌女。莫非這個家庭又遭遇了什麼重大變故?總之,年少的那段經曆是難以啟齒的。難得的是,即使是在這樣的逆境中,西林春仍然成了一名富有才華的年輕姑娘。這也許應當歸功於她的天資巧慧,更應歸功於她堅忍的心性。

終於,才華為她帶來了轉機。作為榮恪郡王府上格格們的特邀女教師,西林春走入了這個有著烈火烹油之氣勢、鮮花著錦之派頭的顯貴家庭,而這樣的家庭原本是屬於她的。這座王府的主人是乾隆皇帝的第五子永琪。永琪受封榮純親王,曾是乾隆屬意的接班人,可惜不到二十六歲便因病去世,其子綿億承封為榮恪郡王。鄂爾泰的孫女,亦即西林春的姑祖母,是永琪的正福晉。可以說,憑著這層關係走入王府的西林春並不單純是個授業解惑的女教師,她實在是個覓求庇護的窮親戚。

這時的王府,主人已換為綿億的兒子奕繪貝勒。奕繪博雅好學,詩詞歌賦無不精曉。當與他同歲的西林春帶著幾分神秘的色彩與寥落的氣息進入他的家庭時,當他一次次地與那雙盈盈秀眸相逢在綠楊陰裏、瑣窗深處時,這位年輕王爺的心裏會想些什麼呢?那是怎樣的目光啊?雖已飽看炎涼世態,卻仍蘊含著一股“秋水文章不染塵”的風骨與韻致。相見恨晚,也許,他該避開她的目光,逃離她的身旁。

然而,該來的還是來了,總算遇到了這一生中注定要遇上的人。他已娶了親,正妻妙華夫人也是一位才女,兩人還合刻過詩集。然而,此才女不同於彼才女,就像婚姻與戀愛不可合二為一。與妙華夫人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妙華夫人也許是個完美的女子,但經驗告訴我們,看似完美的事物往往缺乏個性、缺乏生氣,妙華夫人會不會於此稍有欠焉?西林春則不一樣,她是一個將柔弱與堅強奇妙地融於一身的灰姑娘,一朵曾經經受風吹雨打的蝴蝶蘭。這樣的姑娘永遠是白馬王子心上的那顆朱砂痣。奕繪愛上了西林春。西林春呢,有哪個灰姑娘會拒絕她的白馬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