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顧春猶記紫玉釵,難忘蝴蝶蘭(2 / 3)

在一夫多妻的古代,這種情形自是不難處置。但在清代的皇室,卻又毫無可能。清代的皇室宗親娶妾,必須是在包衣(家奴)的範圍中物色。而西林春的祖姑母為奕繪祖父的正室,兩人算是遠房表親。即便西林春願意屈就妾室,卻不容於皇家禮法。

怎麼辦呢?愛情令他們大膽而又瘋狂。為了愛情,西林春不惜降格為包衣身份;為了愛情,奕繪請求府中的二等侍衛顧文星將西林春收為養女。然而,這遭到了顧文星的堅拒。少主人明知故犯、刻意欺瞞之舉被他看成罹禍之源,至死,他也沒有鬆口。死人管不了生人的事,顧文星死後,奕繪舊話重提,顧文星之子顧椿齡不像其父那樣固執,他答應了奕繪的請求。西林春由此改名顧春,順利地通過了宗人府(清代管理皇室宗族事務的機構)的“資格”審核。就這樣,顧春成了奕繪的側福晉。此時,她已是二十有六。如果她與奕繪愛得不是那樣深切、淳厚,這段感情必然難結良緣。唐傳奇《華州參軍》雲:“人生意專,必果夙願。”驗之於奕繪與顧春,可謂得其真傳。

兩人都加倍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姻緣。“修到今生並蒂蓮,前生明月十分圓。”奕繪字子章,顧春則字子春;奕繪號太素,顧春則號太清,這一字一號,已相映生輝。詩詞唱和,愈見情深意長。奕繪的詞集名為《南穀樵唱》,顧春的詞集名為《東海漁歌》,可見他們是一對知音夫妻。

“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奕繪在四十歲時病逝,顧春失去了知音。奕繪的長子載鈞接替了貝勒的爵位,成為王府的主人。在他的調唆下,顧春被太夫人(奕繪之母)逐出了王府。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卻也不算太意外。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載鈞對顧春的恨結根頗深,由來已久。而這樣的一種恨,其源頭卻是一種愛,一種主次顛倒、顧此失彼的愛。幼年的載鈞不會沒有注意到,自從父親有了這個新福晉,作為正福晉的母親便退讓到了一個不起眼兒的角落。雖說母親的地位在表麵上仍不可撼動,然而那對癡情男女能向正室夫人轉達敬意的,也就隻剩下一層貴重、冰冷的禮貌了。母親是在三十三歲那年去世的,她本不該去世得那樣早,倘若她是一個幸福快樂的女人。當然,她的去世並不妨礙父親與其小妾繼續相愛。父親甚至沒有考慮過續弦,失去了原配妻子,他越發毫無顧忌地將全部心思與情意都奉獻給了那個冒名的包衣之女。與她的子女們在一起,他似乎才是一位真正的父親。

現在,父親走了,輪到他來當家做主。那麼,為什麼還要遲疑呢?驅逐她,攆走她的子女,這是順理成章的報複,是她罪有應得。

紫玉釵再一次流落人間。帶著她的兩子兩女,顧春變賣金釵租了一處住所,將自己與孩子們安頓下來。在最痛苦的時候,她不是沒有想過輕生。然而,多虧了在早年生活中磨煉出的堅強意誌,同時憑著追憶愛情所激發的勇氣,以及對子女的責任與熱愛,使她渡過了這道難關。“賤妾豈自惜,為君教兒成。”曆經劫難仍顏色不變的人總是能贏得命運的青睞、生活的回報。顧春也是這樣。十八年後,載鈞無子而歿,顧春與奕繪的長孫溥楣襲了鎮國公之位,成為王府第五代主人。牽著溥楣的手,她回到了那個既陌生又熟悉的王府。

可是,回來的隻是一位雙目失明的老婦。你在哪裏呢,昔日的灰姑娘,美麗的蝴蝶蘭?如今的她是多麼富有啊,如今的她又是怎樣貧窮!倘若可能的話,她會毫不猶豫地用眼前所有的榮華換回那雙羞澀的明眸,換回那段與愛人相擁的日子。太素,你在哪裏?怎也不回來看看你的太清?

暮年的她總喜歡坐在窗前,如果無人打擾,簡直可以從清晨坐到傍晚,連姿態都懶得變換,全神貫注地回味年輕的時候。“太夫人,這早春二月的,夜裏天涼,不如關窗歇息吧。”一個極伶俐的小丫鬟半哄半勸地攙起她說。

“太夫人?”她有一絲惘然,半晌才回過神來。是啊,她已升格為太夫人了。這是一個多有威勢的稱呼,要積攢多少歲月才能將這樣一個稱呼歸於名下。她的臉上浮漾著少女般的微笑,好似清澈的水麵倒映著天邊的彩霞。這個早春的夜晚宛然如昨,似乎就在昨夜,她曾作了一闋小令,名字便叫作《早春怨·春夜》。

“楊柳風斜,黃昏人靜,睡穩棲鴉。”甜美的寧靜,從黃昏開始。微風吹得柳絲婆娑起舞,而早歸的烏鴉已在巢中睡得正香。

黃昏過後便是清夜。“短燭燒殘,長更坐盡,小篆添些。”短燭光微,長夜已是所剩無幾。而那爐盤中的小篆 仍在不斷地增加,添香人應是通宵無眠吧?

“紅樓不閉窗紗,被一縷、春痕暗遮。”整夜窗紗未閉,這是通宵無眠的又一證據。紅樓獨坐,成何滋味?“春痕”一詞妙在虛虛實實,幽約動人。這是樓外的花木搖曳所形成的春痕呢,還是籠罩在紅樓獨坐人心上的春痕?

“淡淡輕煙,溶溶院落,月在梨花。”末一句襲用了北宋名相晏殊的詩境“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晏殊的那首詩,是為懷人而作,將深刻的相思寓於朦朧秀潔的詩句,很符合我國古代文人的言情傳統。當然,不是所有的讀者都能欣賞這樣溫暾暾的言情。即使在古代,也有“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的明麗放恣。比較起來,就筆者而言,還是更認同前者。畢竟,那才是我們的中國風、中國味呀。我們久違了的,楚楚有致、含情脈脈的古中國。

在那樣一個甜美寧靜的春夜,詞人究竟在想誰呢?我想,這或者是無須詰問的。她的神情雖然恬淡,她的感情卻很執著。不是很愛一個人,你肯為他坐到燭殘更盡嗎?當全世界都已進入夢鄉,唯有你不閉窗紗,一雙眼睛亮如星辰,此情可待。也許,這正是詞人當年與奕繪相戀時的自畫春容吧?有愛情的地方就有梨花,有愛情的夜晚就有惆悵。在曆經大風大浪之後,她又回到了平靜的港灣。而這首《早春怨·春夜》,就如插在雲鬢邊的一支金步搖,輕輕一顫便照亮了她純美的素顏,連同遠去的青春,成為她永久的、馨香的追憶。 人間天上,窮途歌哭

《燭影搖紅·聽梨園太監陳進朝彈琴》

雪意沉沉,北風冷觸庭前竹。白頭阿監抱琴來,未語眉先蹙。彈遍瑤池舊曲,韻泠泠、水流雲瀑。人間天上,四十年來,傷心慘目。

尚記當初,梨園無數名花簇。笙歌縹緲碧雲間,享盡神仙福。太息而今老仆,受君恩、沾些微祿。不堪回首,暮景蕭條,窮途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