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子卿拗不過趙莉，說：“牲口圖個豌黑豆，是說這個驢吧，辛苦一天，企盼的就是在草料裏多放些豌豆黑豆；草民圖個穿吃透，是說老百姓終日勞作，就希望能穿好吃飽。”\r
趙莉說：“你就編瞎話吧，就這個意思，值得你倆那麼笑。”\r
馮子卿無奈地說：“還有一個意思，‘透’是諧音，是性生活的意思，老百姓圖的就是穿好吃飽和過上性生活。”趙莉臉紅了起來，馮子卿卻嚴肅起來，他歎口氣對柳明說：“你說中國的老百姓多好，他們勤勞善良，從來沒有過分的要求，卻承受著那麼多的苦難。”一轉頭又對趙莉說：“話糙理不糙，這就是中國老百姓最基本的要求，老劉大哥的話哲學呀。”\r
太陽落山的時候，老劉提著宰好的羊進來，他用斧頭把羊肉剁成大塊，扔進鍋裏煮了起來，馮子卿在灶膛裏塞上兩把柴火，用報紙引燃，然後拉起了風箱。趙莉看他幹這些活，儼然是一個地道的老農。不一會兒，羊肉的香味飄了出來，馮子卿便停止拉風箱，讓肉在鍋裏慢慢地燉著，去幫助老劉大哥做一種叫酸根的當地的醃製菜。\r
晚上的飯菜簡單又豐盛，十來張貼餅子，一大盆手抓羊肉，一盆酸根。羊肉連骨從鍋中盛起，那肉顫悠悠地幾乎脫骨，咬上一口，汁濃肉爛，馮子卿說全世界最好的羊肉在老劉煙熏火燎的土屋裏。柳明則從車上拿了幾瓶泥坑酒，與老劉開懷暢飲。當天晚上，幾個人都多喝了幾杯。臨睡前馮子卿對趙莉說：“你睡東屋吧，那裏的炕燒過了，暖和。我們三個在西屋擠一擠了。”柳明卻叫馮子卿也到東屋去，說西屋沒法擠，他和老劉大哥還要抽煙聊天。馮子卿隻好隨趙莉到東屋。\r
這一夜，馮子卿感受到莫大的痛苦。他們兩人各自睡在兩端的炕頭，他聽到趙莉翻來覆去的聲音。夜半時分，趙莉湊了過來，她扳住馮子卿的肩膀，把頭埋在他的寬厚的脊梁上，呻吟著說：“我再也受不了這種柏拉圖式的愛情生活了，我們為什麼要做道學家？”她狠狠捶著馮子卿，“我知道你聽得見，你回答我。”馮子卿感受到她一股股彌散過來的體香和豐腴的肉體，本能地漾起一陣陣的衝動，他咬了牙，緊閉了眼睛，隻是一聲不響。\r
第二天早上，趙莉早早爬了起來，走出小屋，清新凜冽的空氣撲麵而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聽到布穀鳥在林間“布穀、布穀”地叫著，聲音清脆歡快，她整個人也輕鬆起來。她覺得在這種寧靜的環境中是一種享受。“難怪馮子卿不願意回北都市，城市裏的那種喧囂和浮躁他已經不能適應了。”趙莉邊想著邊走出院門外，她忽然驚訝地發現，老劉大哥披著一件破舊的羊皮襖，蹲在門邊的院牆邊。她發現老劉大哥就這樣睡著了，他的煙袋斜靠在牆邊，腳前一大堆煙灰，看樣子他就這樣蹲著吸了一夜的煙。她想叫醒老劉大哥，但看他那酣睡的樣子又不忍心，便躡手躡腳地退了回來，走回小屋，馮子卿已經醒來，趙莉說：“老劉大哥在外邊蹲著睡著了，可能蹲了一夜。”\r
馮子卿說：“他看車呢，上一次我們來他也是這樣。我們告訴他沒有必要，他還是這樣。中國的老百姓真厚道。北京那個地產開發商說買不起房的人應該回農村去，說買不起房的人都是不努力工作的，照他的邏輯，農村的人都是懶惰的人。他真應該到這裏看看，他應該和老劉大哥認識一下，那他就知道什麼是中國農民、什麼是勤奮了。”\r
吃過早飯，老劉說：“今兒是十五，村裏唱戲哩，可哇。”馮子卿告訴趙莉，老劉讓咱們看戲去。他說：“你在城裏喜歡聽音樂會，覺得那是享受。在這裏，你可以聽到現代音樂的老祖宗——糊糊戲，屬於秦腔的一種，聽聽去吧。”柳明說：“老劉大哥也要去會康寡婦了。”於是三個人套上驢車，馮子卿扔一捆麥子秸在驢車上，又從汽車上拿下一塊灰布苫上，囑趙莉坐上去，他們三個男人步行，便向遠處的山腳走去。\r
到村裏大約十幾裏路，太陽暖暖地照著，一片衰草的秋黃景色，遠處黛色的山峰蜿蜒起伏。幾個人在一望無垠的高原上大步流星地走著，趙莉覺得置身在一幅畫裏。馮子卿說：“老劉大哥，來一段小看戲吧。”老劉說：“弟妹在哩，沒逑意思。”這話趙莉似乎聽懂了，大聲說：“老劉大哥，我想聽。”馮子卿和柳明都笑起來，趙莉突然感到又上當了。\r
老劉清清嗓子，大聲唱了起來：“姐兒巧打扮呀啊，去把戲來觀，模樣兒那個長得俊喲，賽如天仙，啊！打扮起來多體麵哪哎喲。”那高亢的聲音加了回音在高原回蕩，令人心曠神怡。\r
趙莉看見馮子卿和柳明都在衝自己笑，就說：“又在編排我吧。”馮子卿也學著老劉的調兒唱了起來：“青絲如墨染，眉毛它長又彎，天生的那個小臉蛋兒更是那麼新鮮，啊！葡萄眼睛水一般哪哎喲。”柳明大聲跟了上來，兩人合唱起來：“櫻桃那個小口啊，玉米銀牙生，唇上的那個胭脂一點紅，啊！未曾一笑兩酒坑哪哎喲。”趙莉說：“我知道是你們編的，老劉大哥還會‘未曾’一笑？”馮子卿改口唱道：“妹子一笑兩酒坑哪哎喲。”老劉鞭子在空中一甩：“姐兒去看戲，走出了門外邊，妹子那個上車喲女婿把她攙，啊！大夥趕車一溜煙兒哪哎喲。”三個人興頭上大聲合唱：“頭出鞭子打呀，二出它跑旱船，三出那個唱的喲，說啦什麼汾河灣，啊！四出唱的是大登殿哪啊嘿呀”歌聲蕩漾，山穀回音。趙莉說：“咱們不必去看戲了，就聽老劉大哥唱歌吧。”幾個人酣暢淋漓。\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