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炮是近現代才出現的,得等火藥出現了,才有使用的可能。在此之前,炮這個字怎麼講呢,跟烤肉有關係。世人說紂王昏庸暴虐,偏偏還很有才華,矜天下以能,高天下以聲,做了缺德事,還能給自己打圓場。但他做起缺德事來,很有跨界才華,比如著名的炮烙,是把銅柱燒紅,拿去燙人——這裏就用到了“炮”字。這招其實是從廚子那裏學來的,所謂炮,就是把什麼東西燙完了,再拿去烤肉,屬於熱傳導,類似於現在的鐵板燒烤肉。
當然,銅柱子這種家夥,太先進了——古代人要拿來烤肉,有辦法,用石頭!這法子放之四海皆準。日本人有燙石頭烤地瓜,源遠流長。葡萄牙人有燙石板烤牛肉,我在馬德拉吃到過。這兩個地方一個在亞歐大陸之西,一個在亞歐大陸之東,在烤東西上卻如此心有靈犀,妙哉。
歐洲文學大經典《荷馬史詩》裏頭,《伊利亞特》裏出現以下情景若幹次,曰:
“當眾人做過禱告,撒過祭麥後,他們扳起祭畜的頭顱,割斷它們的喉管,剝去皮張,然後剔下腿肉,用油脂包裹腿骨,雙層,把小塊的生肉置於其上。老人把肉包放在劈開的木塊上焚烤,灑上閃亮的醇酒,年輕人手握五指尖叉,站在他的身邊。焚燒了祭畜的腿件,品嚐過內髒,他們把所剩部分切成小塊,用叉子挑起來仔細炙烤後,脫叉備用。”
這就是史詩裏英雄們祭祀的禮儀,其中就暗含了希臘式烤肉的方法:用叉子挑起來炙烤。這裏麵有許多細節值得講究,比如,古希臘人已經懂得剔腿肉來烤了;古希臘人已經知道要切小塊肉來“仔細炙烤”了;古希臘人已經知道烤完後要脫叉備用了——就著叉子直接吃,對健康不好。
大概從唐朝開始,中國人對炭的研究就頗為精進了。雖然賣炭翁還得“伐薪燒炭南山中,滿麵塵灰煙火色”,但楊貴妃兄弟楊國忠權傾朝野時,已經懂得用炭屑和蜜一起捏成鳳的造型了。冬天拿白檀木鋪在爐底,再燒這蜜鳳,味道好,又少灰,且暖和。宮廷裏還燒西涼國進貢的所謂“瑞炭”,無火焰,有光亮,尺來長一條,可以燒十天。那時宮廷裏吃烤肉,就開始重視炭的質地了:不能讓天子和娘娘吃個烤肉,就嗆得滿臉灰啊!
但還真有人烤肉時喜歡煙、講究煙呢。不信嗎?
日本人的蒲燒鰻魚,天下有名。當然他們有許多講究處,都是經驗和細節。最早的做法:鰻魚要切成筒狀,抹鹽,用竹簽串起來烤。後來日本關西人腦筋一活,把筒狀的鰻魚剖開,用鐵扡子串好,先素烤一次,然後浸在醬缸裏,蘸了濃醬,再烤一次。日本關東人曆來要跟關西叫板,這類細節也不肯讓:你們關西的鰻魚瘦,我們關東的鰻魚肥,哪能一概而論呢?那要先烤一次,蒸透,再烤一次!——日本有所謂“剖三年,串八年,烤一生”,這是要研究一輩子的。比起古希臘人簡潔的油、鹽和酒直接烤,日本人可煩瑣多了。
話說遠了,且說烤的問題。現代日本許多店鋪,都是用煤氣爐烤鰻魚;但傳統的老鋪子,會強調用木炭烤,且要見明火。為什麼呢?理由:煤氣燃燒後,生成二氧化碳和水,會讓鰻魚受潮,吃起來會軟塌塌的,且容易冷;而用木炭烤,更灼熱更幹燥,能把鰻魚脂肪烤出來。日本老師傅會玄而又玄地說:“鰻魚脂肪滴入木炭裏,能使煙熏別有滋味,於是烤鰻魚還另帶脂肪回熏之香,為煤氣爐所不能有。”所以啦,木炭比煤氣好太多了。
北京因為曾是元朝和滿清的國都,飲食間有遊牧民族的特色,多吃乳製品,愛牛羊肉,烤、涮都有。北京早年烤肉,講究的是“支子”。有所謂老牌店鋪,曰烤肉宛,曰烤肉季,民國時都以“支子老”為賣點。支子老有何好處呢?答:支子老了,就吸油,而且不易粘肉,而且跟用久了的土鍋和茶壺一樣,烤出來的肉,自帶濃鬱香味。當然,這玩意兒不能阻煙。
北京烤鴨,有名的分為掛爐和燜爐,其實就是烤法的科技太進步,分化了。掛爐其實就是傳統的明火烤,負責烤的師傅可以隨時查看,順手翻轉,讓鴨子可以受熱均勻;烤完了,皮下脂肪融化,皮脆肉嫩。燜爐烤鴨則不考驗技巧,而看器物:爐膛燒熱,鴨子擱鐵罩裏,燜熟的。這就不用考慮鴨子受熱均勻的問題,不用怕鴨子烤焦了,但這種燜法,鴨子也就比較肥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