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恐怖之夜眾生相(2 / 3)

“現在第七旅情況怎麼樣?”

“依照您前天發來的電示,我已命令七旅官兵不得抵抗,他們現在正在敵人的炮火下組織撤退。”

張學良聽了榮臻的回話,心頭一緊,他長歎了一口氣,問:

“傷亡嚴重嗎?”

“挺著挨打,能不嚴重嗎?”榮臻在電話裏似乎也歎了口氣,“傷亡倒不可怕。隻是將士們的情緒……”

“情緒怎麼樣?”張學良急忙問。

“官兵們對不抵抗的命令都不太理解。他們問,對於日寇的武裝挑釁為什麼不予還擊?難道我們手中的槍是燒火棍嗎?!”

聽到這,張學良的心像被針了一下似的,他拿著電話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

“副司令,現在該怎麼辦?請您指示!”……

榮臻的聲音在話筒裏震顫著,張學良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慢慢放下話筒,在大廳裏踱起步來。此時大廳靜極了,鴉雀無聲,人們都屏息著呼吸,緊緊地注視著張學良,等待著他發出號令,偌大的廳堂,唯有張學良那不安的腳步聲在單調地回響著。

於鳳至匆匆獻過花籃之後便也趕回了協和醫院,此刻她和趙四、吳秘書長、陳副官等一起,也怔怔地盯視著張學良。大廳的落地鍾嘀答嘀答地響著,可張學良仍無目的地來回走著,從屋子這邊走到那邊,又從那邊走回這邊……

垂吊的話筒裏傳出一聲聲緊迫的呼叫:

“副司令,軍情十萬火急,東北將士在等候您的命令……”

張學良聽著電話裏的催叫,望著屋中人們一張張焦灼盼望的表情,他清楚人們的心在想著什麼,在盼望什麼。他知道,隻要從他口中說出一個“打”字,東三省將士那早已鬱積在槍口的憤怒就會傾瀉而出,與日寇浴血奮戰。這是人們所期待的,也是張學良渴望已久的為父報仇的時機!

他停下腳步,猛地將手向下一劈,似乎下了一個巨大的決斷,從牆角快步走到電話機旁。他抓起電話,正欲開口下達反擊命令時,一低頭陡地看到了玻璃板下壓著的一帖照片。旁邊的橫幅上大字標語是“歡迎極誠擁護中央的張副司令”。看著這張照片,張學良怵然一驚!蔣介石那雙眯起的眼睛,仿佛在緊緊地盯視著自己,似乎在說:難道你不想服從中央了嗎?張學良打了個寒噤,他情不自己地抬起左手摸了一下西裝上衣的口袋,這裏裝著蔣介石昨晚打來的電報,他重申如遇日軍挑釁不準抵抗之意。這時,張學良的左手就像被燙了一下似了,連忙從胸部放了下來。伴隨著這一動作,張學良剛才的衝動消失了,他對著話筒的語調變得像背書一樣機械而又沒有生氣:

“目前沈陽空虛,抵抗無益,請轉告各級將士,應避免衝突,勿逞一時之憤,忍辱負重,以待‘國聯’處理。總之一句話,不要抵抗!”

這幾句機械的命令,好像耗盡了張學良全身的力氣似的,隻見他手足顫抖,臉色慘白,身體一軟,癱坐在了電話機旁!

人們連忙擁過去,將張學良攙扶到長沙發上。

張學良大病初愈,身體虛弱,驟然遭此一擊,神經過度緊張,一時竟像從雲端跌進深淵一樣,隻感到一陣陣的惡心,但要嘔吐卻又怎麼也吐不出來。

一見張學良這樣痛楚,人們本來要說的話,這時也不忍出口了。於鳳至倒了碗水,遞給張學良,說:“漢卿,你太累了,早點歇著吧!”

張學良喝完水之後,看了看手表,他通地一下從沙發上坐來,對吳秘書命令說:

“立即給南京發萬萬火急電報,詳細彙報情況。東北將士要求抵抗,請蔣委員長給予緊急指示!”

“是!”吳秘書長答應一聲,剛欲離開,張學良又叫住了他。

“再給沈陽日本總領事館發電,以我的名義,敦請林總領事立即製止關東軍的軍事行動!”

“是!”

吳秘書長走出之後,張學良猛地發現於鳳至和趙四都待立在旁邊:“怎麼,你們還不快去休息?”

“那你呢?”

“我?”張學良苦笑了一下,“今晚我還能睡覺嗎?哎,對了,小妹,請您去叫趟醫生,讓他今晚再給我打兩針,好嗎?”

趙四小姐沒點頭,也沒搖頭。她清楚,張學良要的是嗎啡針。她望著張學良那萎靡疲備的神態,知道這毒針對他的健康隻能是進一步的摧殘;可是,麵臨如此千鈞一發的危急時刻,他不靠這個刺激,又有什麼別的辦法呢?

日本關東軍利用蔣介石和張學良的不抵抗政策,得寸進尺,他們采用閃電戰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幾乎是在兵不血刃的情況下,9月18日晚占領沈陽;19日拂曉,進占長春;21日,使吉林淪陷……至此,東三省風聲鶴唳,人心惶惶,每天都傳來戰敗、失守、淪陷的消息。

隨著東北領土的喪失,全國輿論大嘩,罵聲四起。北平和各地報紙一樣,也連篇累牘地挖苦、謾罵張學良。張學良成了千夫所指“不抵抗將軍”的惡名不脛而走!協和醫院附近東單三條的牆壁上,到處都滿了咒罵張學良的標語。小孩往畫有張學良漫畫的牆壁上吐唾沫、扔石頭,而青年學生則擁上街頭,在東單附近和順承王府前遊行示威,“打倒張學良!”“打倒不抵抗將軍!”的口號充斥著北平的大街小巷。

就是帥府內部的親朋故舊,很多人也不理解張學良。這個一向以懷抱父仇,團結禦侮著稱於世的少帥,怎麼會在日寇侵吞他家鄉的時候下達了不抵抗的命令?許多朋友或是發電,或是來信,有的挖苦,有的質問,甚至有人給他寄來花衣服,譏諷他不如女人!他在中學讀書的弟弟張學思也因此遭受侮辱,在襯衣上被同學用墨汁書寫了七個大字:“不抵抗將軍之弟”……

張學良對上述這一切均緘口沉默。每遇有人求見,無論親朋,他或是托病,或是躲避,即使相見也是聽而不語。但是,於鳳至和趙四清楚,他心中的傷痛絕不小於旁人,半夜裏他常常突然驚叫起來,一邊揪著被褥,一邊雙手抽搐。他的心在流血呀!可是,一到白天,他照樣裝束整齊地去辦公、料理軍務政務,在下屬和小輩麵前,他儼然是個鐵鑄的硬漢子,那麼冰冷,又那麼堅強!當然,他並非毫無感情,每當他感情衝動的時候,她們又常常看見他一個人呆呆地凝望“難得糊塗”的橫匾。這是他最近模仿鄭板橋的字體寫就的,找人裱糊後掛在了他自己的書房裏,有時他一個人望著這塊匾額能足足愣怔一兩個小時……

了解張學良的人,都說自從“九·一八”事變之後少帥的性格大大地改變了,由開朗變為陰鬱,由溫和變得暴躁了。有人說,這是張學良三十而立之後,走向成熟的標誌;也有的說他失去了少帥的風度,變得不可愛了……其實,這一切,隻有趙四最清楚,這是因為張學良身體裏裝著一肚子苦水!這一腔苦水鬱悶在胸,既無處講述,又不能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