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代,我的智能智商是畸形的。讓自己引為恥辱的“褲子洞洞”隻是其中之一件。
),寄往了《太平洋月刊》。可想而知,它如石沉大海,杳無回音。
進了北平二中,我讀了許多小說。除去日偽時期的一些作家作品之外,我把李紫尼先生描寫抗日戰爭中兒女濃情的小說《青青河畔草》,讀得滾瓜爛熟(此部小說改成了電影,女主角由王丹鳳主演)。二中教小代數的老師姓藍,記得有一次他突然提問我說:“我剛才講的什麼?”我站起來,茫然不知所措,引得全班同學哄堂大笑。藍老師說:“你有什麼病?你不看黑板,兩眼總朝窗戶看什麼,那兒又沒有金鳳凰!”
我的同座同學叫李玉成,他的數、理、化才能比我強不了多少,屬於班內倒數第二。下課之後,他同情地對我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正在想《青青河畔草》中男主人公被炸彈傷及了雙眼,在醫院裏和女主人公的邂逅相逢呢,那情節使人難忘。對嗎?”
真算是知己知彼,一矢中的。因為我讀《青青河畔草》時掉過淚,書頁上留下了我滴在上麵的一圈圈淚水。
事隔多年之後的80年代末,我接到鞍鋼總工程師焦玉書的一封來信,他說他讀我的小說想起了我,他當時正從北歐訪問歸來路過北京,因時間緊迫不及會麵。我複信給焦總說:“同窗之時,你是班裏的理、工科尖子,成為國家棟梁之材,理所當然。我自小屬歪牆斜木,歪嘴和尚難與釋迦牟尼媲美,當時隻因機緣,使我誤入二中這所學府聖殿,使我們成為同窗。為此,解放後的二中,曾幾次要來家拍我的錄像,作為學校資料存檔。我一直婉拒,因為我這個留級生,生怕誤人子弟,玷汙北京二中名聲……”
二、玉米粥潑在母親身上,也潑進了我心裏,“……要依靠自己”,寡母的叮嚀為我輸入了向命運抗爭的血液。
母親為我的留級神傷至極。當時,她正在內務部街北平二中的斜對門,為一個祖孫三代之家當保姆。母親怕我難堪,不許我在同學們之間張揚,更不允許我帶同學來主人家打擾。土地改革年代,從氏家族中在鄉土雖無惡跡,爸爸卻是被國民黨關押致死的知識分子,因家庭階級成分屬小土地主,亦不能逃脫時代變革的洗禮。畢業於輔仁大學國語係的家叔,便成了維係全家生活的頂梁支柱。當時,他先在北平萬慈中學當語文教師,後去通縣男師及男師附中擔任教導主任。我爺爺、奶奶及我另一個家叔和嬸母的生活負擔,都背在當教師的叔叔背上。他本來就是駝背羅鍋,因時代巨變,他身上的負荷變得更為沉重。我母親生性好強,一不想寄生於我舅舅家(他是當時財務局的財稅科長),二不願再增加我叔背上的負擔,便毅然走進這個三世同堂之家,為供我上學而當了用人。
我每次避開同學悄悄溜進那扇紅門之家,心中便頓生悲涼。常常見到的一個鏡頭則是,母親在一個大鐵盆裏為三代人洗著一堆衣裳。她身子前仰後合地用力把衣裳在搓板上搓來搓去,肥皂泡沫沾滿她的手臂。她勤奮而無休止地勞動,全然是為了我這個沒有出息的兒子。
留級一事,曾使我久久徘徊於門側。我深知這對失去丈夫的寡母,將如尖刀剜心,思考再三,還是拐彎兒告訴母親比較妥當。我先找了我在北平師範學校讀三年級的小姑(後來,國民黨南逃之前,曾在北京招聘一批到台灣從事國語教學人員,我小姑報考被錄取,於1948年去台灣當了教師,她生性樂觀豁達,是爺爺和母親之外最最喜歡我的人),聽了我尷尬的陳述之後,反而開導我說:“我看得出來,你大了不是搞理工科的材料,幹脆,去通縣師範附中吧,省得在二中自找罪受。”我求之不得,便求小姑動員我母親鬆口,能允許我離開北平二中。
記憶中我的離校問題,是頗費了一番周折的。我母親受我父親的影響極深,雖然她並無文化,但從父親那兒躉來了這樣一句口頭禪: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而雇用我母親勞作的家庭主人,是銀行裏的高級職員,都一致反對我離開二中,要我寧可留級,也不要離開二中,因為二中是多少孩子想入而不能入的名牌中學。後來之所以我能去了通縣,要感謝解放戰爭東北戰役的不斷勝利。我母親服役的那個家庭,盡管並非國民黨官僚,但也患上了“恐共症”,於1947年底,即準備南去台灣。這從根本上解決了我離開二中的障礙,因為我母親難在荒亂的北平城,找到另一個勞動之場所。
“真是我的命運不濟。”母親說。
“是我不好。”
“要是你爸爸活著你就不會留級了。”母親又說。
我也應聲著,但心裏並不服氣。心裏想:要全是我父親那樣的人,不都是發明家和工程師一類的人了?誰去寫《石頭記》以及《青青河畔草》之類的小說。世界變得太嚴肅了,太條理化了。像小時候看見母親開雞窩那樣,天亮了把雞放出窩;天黑了雞回窩,又把雞窩石蓋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