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叔剪貼本的創作啟蒙,田秀峰老師的創作激勵,走出自卑的我終於能對母親說:兒子要用另一方麵的成績,為您醫療昔日的傷口……
在這種生活境遇中求學,良知迫使我發憤圖強,以求盡快自立。在通縣師範附中,學習環境比較寬鬆,這首先使我感到呼吸的自如。1949年冬解放大軍進入北平,北平改名為北京之後,學校處於冷暖更迭狀態,這給本來就不太注重數、理、化的師範附中,更增加了一些發展個人興趣的生活空間。這時,我有兩個誌趣得到了發展的契機:一是我進了學校的籃球代表隊;二是我兼任起初中牆報(當時叫壁報)的編撰工作。除了這兩個工作符合我身體素質和精神素質並使我的愛好得到了滿足之外,最為重要的是我深藏於心扉的文學稟賦,得到了誘發,這對於我在50年代能成為一個青年作家,起了重大的啟蒙作用。一天,我去家叔家中閑坐,正逢家中無人(爺爺病故,奶奶和另一個叔叔去了北京另謀生活),我翻我家叔一個小小書架,本意想找兩本小說看看,無意間竟然翻出我家叔的作品剪貼本。灰色的封麵,本子內白紙上貼著家叔發表於天津《大公報》的作品。其中有詩歌、小說、寓言、散文……家叔筆名陸人,即將繁寫的從字分解成六個人字之意。家叔昔日沒跟我吐露過他曾有作品麵世,我從他平凡的相貌以及微駝的脊背上,也沒發現過家叔有這樣的文學才情。這個發現,對我猶如一場精神地震,我如饑似渴地讀了家叔的寓言小說《阿拉伯數字的故事》和散文《獨白》;前者是描寫金錢數字與苦澀人生的,後者似為我的堂弟維雄而寫。其他詩歌則皆為工整的、仿莎士比亞和勃朗寧夫人的十四行詩,詩寫得朦朧抽象,我一時還難讀懂這些詩作中之含義。麵對家叔剪貼在筆記本中的這些作品,我怦然心跳不止,短短瞬間,低矮駝背家叔的形象,頓時在我心中拔高了許多。我想,家叔所以從沒對我談及這些,一是因為經濟困頓的煎熬——他曾為七八口人活下去而奔忙勞作;二是因為家叔從不知曉我心底對文學蘊藏著地火岩漿——他隻知道我是因在二中留級而轉到他執教的學校來的低能兒。(1991年春節,我去文學前輩翻譯家、詩人馮至家去拜年,這位德高望重的馮至老先生,因為我這個從姓極少,竟然向我詢問起從陸人是我什麼人來了。我告知是我家叔。老先生感歎不已,說我家叔在輔仁大學時就是才子,隻是生不逢時,文才活活被生活葬埋了。老先生告訴我,他結識我家叔是在他主編《大公報》星期文藝周刊的時候,他認為家叔文學夭折於生理上駝背,身體殘疾導致他在文學上失去堅忍不拔的筆耕之銳勇。我告知老先生,當時的生活沉重負荷亦是他天才凋零之成因。我對老先生回敘當年我在通縣上學時,全家生活困頓寒窘之情景,後又告知老先生,家叔已死於“文革”折磨。老先生聽罷,感歎不已。他說,家叔邁進作家門檻了,蕭乾、李廣田對他名字都很熟知。連說:實在可惜!實在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