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2章 附錄(5)(3 / 3)

使家叔對我改觀的,是當年通縣附中又來了一位初中語文教師。他叫田秀峰,當他為我們上第一堂語文課時,居然一反老夫子們的教學常態,在黑板上一連寫下三個人的名字——胡風、馮雪峰、田秀峰。然後狂放不羈地對同學們說:“中國有三峰,乃胡風、雪峰、田秀峰。鄙人即為田秀峰!”聽慣了老八股講課的同學,對此情此景瞠目結舌,而我卻對這位老師之狂放神態,十分神往。因為他上第一節課,就表示出他對中國現代文學的熟知和反傳統的教學模式。第一堂作文課,他也與其他教師不同,他叫同學們自由命題。他的道理是:自由命題思維可以任意奔馳,不受命題之約束。這位老師對我影響非常之大。可以這麼說,我從家叔的剪貼作品中,受到創作啟蒙;在田秀峰老師教學中,得到了創作的激勵。

記得,在那次自由命題的作文中,不知是受了李紫尼先生《青青河畔草》的影響,還是通縣城郊景物的誘惑,我寫了一篇名叫《青青的河邊》一文。文中除對夏時的城郊蘆葦塘進行了細膩描寫之外,還寫了一個家居白洋澱水性十分好的陳景文同學,寫他在浪中擊水的自由自在,寫他在蘆葦中與同學們嬉戲時的幽默詼諧。沒有想到,這篇文章使自喻為“三峰”之一的田秀峰老師如同醉酒,他神采飛揚地朗讀了我這篇小文。尤其使我難忘的是,這位戴著銀絲眼鏡的老師,還向全班預言說:“別看從維熙理科極差,文學必將有所造詣;不信的話,咱們走著瞧!”

之後,他沒把這篇作文發還給我,拿去給我家叔過目,家叔在一天下午把我找到學校教導處,詢問起有關這篇作文的事情:“是你寫的嗎?”

我說:“是。”

“不是抄來的?”

我說:“我寫的是班裏的陳景文。”

“投過稿嗎?”

我告訴家叔還是在大紅羅廠小學讀六年級時,曾投過一回,但沒回音。家叔告訴我,幹寫作這一行當,不僅要有才情,還要有恒心——至此,家叔第一次對我的看法有了改觀——這是田秀峰老師中間搭橋的結果。過去,我一直自卑,田秀峰老師給了我自信;從自卑到自信的心理轉軌,無疑對我生活道路的選擇起了很大的影響。探究起來,它不過源於一篇小小的作文,竟然對我的精神起了那麼大的催化和輻射作用,像是一簇浪花,深藏著海的神韻;像是一滴水珠,折射出人生的朝陽。

我就是這樣開始自己的文學之路的,其實田秀峰老師本人,無法與胡風、馮雪峰相比,他隻出版過一本小冊子,書題為《一串念珠》。我讀過這本書,其文采都無法與我家叔之作相媲美,可是他是開掘烏拉爾金玉的開掘機,我就是被他發現的一棵文學礦苗(80年代中期,我曾在報刊上就文學教學發表過一篇文章,提及到這位老師的教學特點,就是極大限度誘發學生的形象思維。不曾料到,此文被田老師的一位友人讀到,便把報紙轉給了他。不久,我突然接到一封從天津財經學院寄的來信,來信者就是田秀峰老師。他在信中興奮異常,除告訴我他在該院任教之外,認為他人生的最大快樂,就在於他教的學生中,出了我這樣一位作家。三十多年的粉筆、教鞭生涯,他已然忘記了我,過去讀我的小說時,有過似曾相識之朦朧印象,經我文章提示,他憶起了在通縣師範附中的往事,還記憶起我的家叔。他說讀過我的這篇文章後,他打開酒瓶,喝了個一醉方休雲雲)。

為了尋找屬於我的文學發展空間,在通縣師範附中初中畢業後,我報考了北京師範學校(即我小姑昔日讀書所在的北平師範學校——簡稱北師),時值1950年秋,還是因數學考分過低之故,我考了個備取第七名,還算幸運,命運主宰我走進了這所以文、體、美出名的古老學府。大作家老舍先生畢業於斯。校園內青鬆翠柏,鋼琴聲在耳畔長鳴。解放前,我來校園找我小姑,就喜歡這座校園,此時我成為這個校園的學生,簡直是如魚得水(電影《早春二月》的大部分鏡頭,皆取景於該校校園)。可惜,後來北京展寬官園馬路,將該校拆除了,至今我仍為此而感傷。學校有個幾百平方米的大圖書館,我成了圖書館裏的一個書蟲——那年我實齡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