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3章 附錄(6)(1 / 2)

那年冬季多雪,而這個多雪的冬天對我格外多情。該年爆發了抗美援朝戰爭,我以鐵血男兒之滿腔熱血,除了申請參加軍事幹校之外,該年年底我在《新民報》副刊上發表了《到戰場去》的處女作。1951年初《光明日報》舉辦全國大、中學生征文,我以碧征為筆名寫出《共同的仇恨》的小小說,出乎意料的是此文竟獲得征文的第一名。我終於看到我的鋼筆字,變成了鉛字,那種激動和快樂無法用文字形容。記得,當時支付稿酬的辦法,是以糧食中的小米斤價為折實單位,報社給了我九十個折實單位的稿費。我拿著錢與同班同學劉炳鑄、吳學恒,在南橫街的一家餃子館,吃了一頓餃子。碧征之筆名,我隻用過這一次,之後便以自己之真實姓名,發表小說於孫犁主持的《天津日報》的“文藝周刊”上。《七月雨》、《老菜子賣魚》、《在河渡口》……1951年,我接到了家叔一封寄自通師的信,他說他在該校圖書館裏讀到了我的幾篇小說,深感自己往日眼拙,並稱道田秀峰老師是“識馬的伯樂”。他在信中以自身文學創作中途而廢為例,鼓勵我一鼓作氣,萬萬不可重蹈他的覆轍。

我激動。

我感奮。

我將稿費寄給仍在故園山村的母親,並寫信給母親說:

母親,您含辛茹苦地養育了我,您想把我教育成父親那樣的人,但是兒子不是那樣的坯子,無法成為工程師或科學家。我留級降班之事,曾刺傷了您的心,兒子今天用另一麵的成績,為您醫療昔日的傷口……

後來在1954年,我被調到《北京日報》文藝部工作,母親被我接回北京後曾告訴我,村裏小學教師為她念這封信時,她流下了眼淚。當然,她流的是喜淚,她萬萬想不到她的兒子,走了一條與她的願望截然相悖的路程。

可憐天下父母心,普天下的父母無一不盼望兒女成龍成鳳。仔細想來,父母實無必要過多匡正兒女的自我選擇,更無需煞費苦心為兒女設計這樣或那樣的道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條條道路通羅馬。重要的是應有能力鑒別兒女們的資質和稟賦,並誘發這種天賦,使其產生光熱,繼而成為閃電雷鳴。其實,過於看重時尚,是一種盲動和膚淺的表現;如果這種功利要求與個人氣質逆向,便會造成對人另一種潛在能源的扼殺。試想,如果當時有人強迫我必須學好數、理、化,那麼我體軀內的文學稟賦,就可能因為種種幹擾而毀滅消亡。

在北師三年的學習生活中,我活得輕鬆自在。除了是學校籃球代表隊的前鋒,善於閃、躲、騰、躍在亂軍中切入上籃之外,一度我還迷戀於鋼琴。可惜,父母沒有賜給我一雙大手,我的手指剛剛夠得到八位鍵盤,要想在鋼琴上有所發展,必須要用刀子割開我拇指和食指之間的虎口。這對我來說實在是殘酷了一點,我舍不得為此去醫院挨上一刀,何況又有文學與我生命相伴,我的精神已然有了棲息之巢。

到了1954年夏天,即將從北師畢業之前,學校教導主任王勝川找我個別談話,他告訴我,校黨委已決定讓我破格深造,保送我去北大中文係。我隻回答了一個“好”字,因為在我看來,作家這個職業,更多地在於自身的內在素質,而不在於外在的營養補充;如果非得汲取營養不可,社會大學是更好的課堂。因而當後來北京市召開人代會,決定提高全市教師隊伍質量,學校要我服從大局去當一名小學教師時,我並沒有任何感情上的失落,我回答了一個“好”字之餘,還向學校提出:請把我分配到郊區去,我願意去農村小學。

該年秋天,我和同級女同學王秀榮被分配到海澱區教育局報到。主管分配的人事幹部還沒開口,我就主動提出:如果任教的學校有遠有近,我願意到遠離市區的小學;她是女同學,離市區近的好學校應該分配給她。結果,她留在了海澱鎮教書,我被分配到了頤和園後邊的青龍橋小學——當時,北京市的發展剛剛起步,青龍橋已算是遠郊了。

這所小學是由關帝廟改造的,十分破舊,但我很喜歡學校的幽靜,每當課畢之後,我在配殿改成的教師辦公室,埋頭寫我的小說。學校教師多數不是青龍橋的本鄉人,我一進校,使得教師宿舍顯得擁擠,我對兩隻眼睛外凸如玻璃球似的張校長說:“您別為難,我看鍋爐房裏,隻住著燒鍋爐的勤雜工一個人,還能再支開一張木板床,我就和他住在一起好了。”

張校長連連搖頭:“不行,你是教師。”

我連連點頭:“行,我得向工人階級學習。”

張校長執意不從:“鍋爐每天要掏灰,屋內髒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