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漢武帝的錢從哪來(3 / 3)

漢武帝決定管這個問題,辦法是循序漸進的,而且陰壞。

公元前119年,漢武帝首先下詔,鑄造鹿皮幣作為國家的通用貨幣。所謂鹿皮幣,就是貨幣上有皇宮園林的白鹿皮,這種白鹿皮屬中央皇室專有,隻此一家別無分號,偽造都沒地方。特別是地方諸侯國要想鑄錢,就必須向中央購買白鹿皮,每塊白鹿皮明碼標價:四十萬。愛買不買,不買是不可能的,隻能咬牙買。如此一來,地方諸侯豐厚的金錢儲備,就這樣源源不斷流向中央,地方富人、商人再想私自鑄造錢幣,也很難花得起這個本錢了。

白鹿皮幣自然引起了反對,且比上次更強烈,這次帶頭反對的是大漢帝國的財政部長——顏異。當然顏異並無惡意,隻是認為定價四十萬太高,屬於對諸侯的變相勒索。顏異是西漢時期著名的清官,擔任“財政部長”數年,以清正廉潔著稱,百分百的好幹部,不是既得利益者。但漢武帝不管這個,經濟改革至關重要,誰擋我的路,我就要誰的命,況且而今反對聲本來就多,正要殺雞給猴看,正直的顏異,就這樣做了“雞”。

公元前117年,又是“鷹犬”張湯出麵,經漢武帝授意將顏異關押,而後經過審理,想盡了辦法也沒找到顏異的罪名,最後幹脆給顏異定了個“腹誹”罪,即顏異雖然嘴上沒有謀反行動,但心裏反對經濟改革,就這樣,顏異被處死了。“殺雞”的效果是顯著的,“猴”們果然消停了。

公元前113年,漢武帝設立水衡都尉,這是中國曆史上第一個專門負責貨幣鑄造的機構。從此之後,地方諸侯國鑄造貨幣的特權被徹底取消,貨幣的發行與鑄造權被牢牢掌控在政府的手中。這是中國封建社會加強中央集權製度的重要一步。

在改革貨幣製度的同時,已經是大漢帝國農中丞的桑弘羊又開始對既得利益者陰壞了,這次他的政策是算緡,附加政策是告緡,按照現代的意思說,就是對工商業者征收營業稅和個人所得稅。

所謂算緡,名義上是針對天下百姓,但是看政策,卻主要針對工商業者。算緡是要求工商業者將自己的財產上報,然後政府通過核算財產,向其征收個人所得稅。在漢武帝時期的政策裏,大商人每四千錢財產作為一算,征收賦稅,普通小商人和手工業者,以兩千錢作為一算,征收賦稅。甚至各地的車馬、船舶,也都看作財產,征收個人所得稅。從政策上可以看到,越窮的交得越少,越富的交得越多,收稅的主要對象,是自“文景之治”以來西漢王朝的“新富階層”——商人階層。

桑弘羊當然也知道,指望著這些富豪們心憂國家,主動支援國家建設,基本屬於癡人說夢,所以在算緡之外,還很“體貼”地為他們安排了附加政策——告緡。

所謂告緡,說白了就是鼓勵檢舉揭發,凡是有商人隱瞞財產、逃避個人所得稅的,隻要有人檢舉揭發,一經查實,犯法者要被沒收財產,處以重罪,告密者可以得到被告發者一半的財產。也就是說,在漢武帝時代,哪怕你是個窮光蛋,隻要檢舉揭發告準了,一夜暴富絕不是天方夜譚。

有這樣的好政策,自然不告白不告,外加許多人本就有仇富心理,當然聞風而動,一時間全國上下告狀成風。對於遭揭發者,漢朝政府的態度也隻有一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無風不起浪,有人告你,就說明你肯定有問題,有問題就要拿錢,不拿錢,把你榨幹了也要搞到錢。結果許多富可敵國的商人就這樣被榨幹了。

而在告緡、算緡政策中,桑弘羊還有一條不動聲色的政策:嚴禁圈占土地。也就是說,對工商業者來說,土地是非法財產,手裏有土地的,也就兩條路,要麼被政府沒收,要麼你自己識相,低價處理掉賣給農民。如此一來,自漢景帝時代開始的土地兼並之風開始緩解,土地矛盾有所緩和,大批無地農民得以安居。在當時漢帝國四麵出擊的情況下,此舉無疑起到了穩定內部的作用。

隨著算緡、告緡的全麵推行,西漢帝國自文景時代開始形成的豪強階層遭到了沉重打擊,沒錢賺不說,財產更遭到政府盤剝,每天吃飯睡覺都要提心吊膽,生怕一不留神就被人告發了。那年頭做商人的,都低調的不能再低調,哪怕生意做得再好,卻打死也不能讓人知道他家有錢。與之對應的,是漢帝國隨後積累的巨大的財富。比如後來漢武帝北遊漠北,在邊境陳兵十八萬挑釁匈奴,嚇得匈奴不敢應戰。外加求神求道,開通西域,千裏遠征大宛,打通絲綢之路,這一切,都來自諸項經濟改革的財政支持。

漢武帝在位時期最後一項重大的財政改革,就是曆史上著名的均輸。

所謂均輸,在中國曆史上並不陌生,後來曆代封建王朝也都搞過這個政策,比如宋朝著名的王安石變法裏,就是重要一項。均輸政策,開始於公元前115年,當時隻是在長安地區進行試點。公元前110年,桑弘羊成為大漢帝國“財政部長”(大司農)之後,才真正開始全國推行。均輸針對的是不同地區物價不均衡、商人投機倒把謀取暴利的問題,政府在各地設立均輸官,命令農民把原本用來買賣的貨物,充做貨物上交,用以調劑各地需要的不同物品。均輸的另一個附加政策是平準,即在中央設立平準機構,把各地交換的物品進行買賣,用來平抑物價。這項政策終結了自文景時代以來,富豪商人對於重要貨物的定價權,平抑了物價,老百姓的負擔得到減輕。

漢武帝時代的經濟改革,收到了良好的效果,《漢書》上記錄:“倉儲之積,戰士以俸,饑者以賑”,更稱讚說“民不益賦而國用饒足”。也就是說,漢武帝時代的經濟改革,在不增加普通老百姓賦稅的情況下,盡可能地增加國家收入,並建立中央對國民經濟的絕對控製權。從結果看,他做到了。 四

但是完成經濟改革的漢武帝,晚年卻不得不麵臨一個殘破的局麵:國家天災頻繁,起義四起,天下戶口減半,賦稅銳減。對匈奴的戰爭,也出現了李廣利戰敗投敵的恥辱局麵,為什麼?

原因自然很多,有人把原因歸結到打匈奴方麵,但必須看到,漢朝經濟局麵的真正惡化,發生在與匈奴戰爭的間歇期,即公元前119年漠北之戰結束後的時期,所以對匈奴的戰爭,不能成為漢武帝後期統治失策的替罪羊。之後漢朝雖然多次用兵,國家沒有得到休養生息,但戰爭的規模和花費,根本無法與公元前119年的曆次大規模戰鬥相比。從公元前119年漠北之戰重創匈奴,到公元前100年李廣利再戰匈奴,這期間的十九年,是匈奴暫時遠退漠北,無力南下的十九年,漢朝對外戰爭的主戰場——抗匈戰場,已經暫時穩定。這本應成為漢朝休養生息的機會,但是這十九年,漢朝沒有一年是消停的。通西域自不用說,又打又拉,每次興師動眾花費巨大;遠征大宛損失兵馬六分之五;南平南越、東越、西南蠻夷的戰爭也曠日持久;而漢武帝也開始追求長生之術,大興土木,裏裏外外沒有一樣是省錢的。經濟改革的高潮期也正是這個階段,每年靠著“民不加賦國饒足”,暫時支撐了漢帝國的財政。但是一個國家實現長治久安,和一個人保持身體健康是一樣的,需要勞逸結合。所謂的經濟改革、政策調整,好比是頻繁運動的間隙不斷進補藥,甚至是興奮劑。熟悉醫學的朋友都明白,一個隻靠補藥和興奮劑支撐,從來不休息的人,是注定要垮掉的。十九年裏從來沒有休息過的漢帝國,也注定是要出亂子的。漢武帝最大的失策,就是他錯失了最好的十九年休養生息的機會,結果是當對匈奴戰爭風雲再起的時候,漢王朝的國民經濟不但被拖到了崩潰的邊緣,內部矛盾更加叢生,連他的長子——太子劉據,也在宮廷的變亂中死在他自己手中。

在漢武帝為挽救財政、強化統治進行的諸多改革中,有一項卻不是補藥,而是興奮劑。雖然暫時進補,對帝國卻是雙刃劍——鹽鐵官營。鹽鐵官營的初衷,是由國家掌握這個重大暴利行業。但到了後期,由於漢武帝好大喜功,盲目提高鐵器價格,其實成了對普通老百姓的盤剝。更要命的是壟斷行業沒競爭,鐵器質量大大下降,不但民間的鐵器用具質量下降,甚至連部隊用的武器質量也在下降。而對整個西漢帝國命運影響最深的是,朝局中掌握鹽鐵控製權者,等於掌握了國家政治的控製權,西漢帝國的最後時期,鹽鐵控製權的掌握者恰是西漢帝國的掘墓人——王莽。這恐怕是一心建立大一統帝國的漢武帝劉徹,九泉之下做夢也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