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光武為何稱“中興”(1 / 3)

第二十章 在中國曆史的演進中,有一個很出名的詞叫“中興”。所謂“中興”,就是在一個王朝處於衰落甚至到了滅亡邊緣的時候,卻突然出現一段勵精圖治的時期,通過內外政策的調整,使這個王朝擺脫危機,重現繁榮的勝景,這樣的時期,就是無數封建士大夫以及百姓神往的“中興”。

在中國曆史上,“中興”的時候不少。漢唐宋明清五大封建王朝,都有過讓封建曆史學家們津津樂道的“中興”時代,但是大多數的中興,往往都有兩個毛病:一是這些中興的持續時間比較短,大多都是某一個君王在任時期,而且會隨著這個君王的過世戛然而止;二是這些中興,大多數都是通過對體製內政策的重新調整實現的,中興的過程,也多是表麵的繁榮,內在的矛盾隱藏得很深,在這樣的狀況下,中興的“含金量”就打了折扣。如果真的要說哪一個中興是名副其實的,那麼東漢開國的“光武中興”,是無可爭議的“第一中興”。

有關“光武中興”,曆代的史家讚美甚多。比如東漢時期的學者張純就曾說“(光武)興於匹庶,蕩跌天下,誅除暴亂,興繼祖宗”。後世的讚美也很多,比如南宋時期的陳良更說“古今中興,無過於此”,顯然是至高無上的評價。之所以評價很高,還是因為“光武中興”不但結束了西漢以來戰亂的局麵,重建了一個漢朝盛世,且這場中興並沒有因為劉秀的過世戛然而止,而是繼續發展,持續之後的幾代人。無論在持久程度還是“GDP成就”上,“光武中興”在中國曆史上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且來看看,真實的“光武中興”,究竟是什麼樣的。 一

後人說“光武中興”成就大,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劉秀登基即位的時候,麵臨的是一個非常殘破的爛攤子,甚至比起西漢開國皇帝劉邦來,他麵臨的困難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劉秀初即位的時候,與劉秀同時代的馮衍就曾有言“禍害未解,兵連禍結,刑法彌深,賦斂越重,夫婦離散,廬落丘墟”。因為從王莽末年開始的連年內外戰爭,漢帝國經濟遭受的破壞極其嚴重,根據人口學家統計,在西漢末年到東漢初年的戰亂中,有一半以上的人死於戰亂,其中絕大多數是青壯年勞動力。西漢帝國的舊都長安周圍甚至堆滿了屍體,長年散發著腐臭的味道。而比西漢開國更嚴重的,是東漢這時期連年大規模瘟疫。與匈奴戰爭以後,從草原上傳來的各種瘟疫開始在中國大範圍蔓延,當時的中醫對這些新出現的“超級病菌”幾乎沒有任何好辦法。尤其是鼠疫,在當時是死亡率最高的疾病。比時知名的士大夫階層,對於新建立的東漢政權,還普遍采取觀望不合作的態度,特別是富有聲望的名門們,都多次拒絕過東漢政府的召見。而且邊境的問題也越演越烈,匈奴趁機侵擾邊關,漢帝國的邊境幾乎烽火連年。內外交困的局麵擺在了劉秀的麵前。

對於“光武中興”采取的各種措施,各類曆史學家都給予很高的評價,主要的焦點,都集中在劉秀發展生產、與民休息的各種政策上。事實上,劉秀之所以能夠迅速地讓國家從戰亂的破壞中走出來,穩定國家政局並且恢複經濟,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在全麵恢複國民經濟之前,首先集中中央的權威。這是東漢與西漢最大的不同,西漢采取的是道家黃老學說,主張無為而治,即鼓勵民間自然經濟自由發展,國家並不做太多的幹涉。東漢卻不一樣,東漢崇尚的是儒家大一統的學說,講究的是國家集中力量辦大事,用國家的力量整合資源,使得經濟高速騰飛。所以,劉秀在整治國家之前,首先整治的是政治製度。

劉秀當時對政治製度的整治,歸結為一句話,就是強化皇權,限製外戚。即用行政改革的方式,讓他的個人意誌迅速成為國家的主體思想,並且滲透到國民經濟的各個角落之中。

首先,就是加強中央對地方的行政控製。

東漢建國的時候,國土麵積與西漢差不多,國家以郡縣作為地方行政區劃,全國一共有一百一十八個州郡。從地方區劃的數目上看,東漢的地方郡縣數量遠遠大於西漢,這正是為了分散地方的權力,保證中央對地方的絕對控製權。與此同時,漢武帝時期曾經臨時設置的十三道刺史,被劉秀改革為常設機構。刺史負責其境內的管理,並且有領兵、發兵的權力,傳統的地方州郡官員,權力已經被大大地削弱。同時,劉秀因為人口減少,在全國開始了“縣城合並”運動,裁撤了大批地方縣城,以集合人口,全麵進行恢複經濟的工作。

漢光武時代開國的地方官員們,身份和西漢初期的也有很大不同。西漢初期,地方官員都是老成持重的當地名流,成分比較單純。到了劉秀時代,地方官的成分非常複雜,既有王莽時期的舊官員,也有皇室宗親,功臣宿將之後,因為人員比較雜,所以隱含的麻煩也比較多。王莽時期的這些舊官員,和前朝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這些人固然有非常豐富的治理地方的經驗,但是前朝的陋習也非常嚴重。尤其是在掠奪百姓和貪贓枉法上,許多人都是“老手”,這些人既要用,更要監督。皇室宗親與功臣宿將的問題是“馬上得天下,馬上難治天下”,這些人大多數是軍人出身,最大的優點是能打仗,治理地方他們並不擅長,有時候用一些簡單粗暴的辦法,反而會好心辦壞事,效果適得其反。所以設立刺史製度,對地方官員進行監督,最大限度地削弱地方官員權力,不給他們專權的機會,也就顯得尤其重要了。

在地方職權進行調整的時候,東漢帝國的中央機構也在進行改革。東漢的官製,主要沿用了西漢的三公九卿製度,即司徒、司空、太尉還是稱三公,但是在具體的職權上,東漢卻進行了大力的削減。和西漢時期三公往往有“太師”“太保”“太傅”等名譽爵位不同,東漢僅保留了“太傅”。東漢的九卿,完全被劃為了三公的附屬。從表麵看,這樣是加強了三公的權利,但事實上劉秀卻使了陰壞。劉秀一反西漢時期讓周勃、陳平等開國元勳擔任丞相的做法,在他的政府裏,開國元勳一律不能擔任三公。三公的權力也大為縮水,劉秀的各項統治政策,大部分都由尚書台來實行,三公更多是一種名譽性的職位。

劉秀在中央政權上的新發明,就是著名的尚書台。尚書在西漢的時候就有,但那時候的尚書,隻不過是少府的一個辦事機構,甚至沒有單獨的名分。到了劉秀時期,尚書的權利迅速擴大,尚書台設主官一人,稱尚書令,下麵有副主管——尚書仆射,外加左右二丞。下麵有曹史等各級官員,共六十二人。在東漢時期,尚書台才是國家權利的最高核心,他們位高權重,朝廷決策、機密謀劃、賞罰官員,都由尚書台來運作,三公的職權大部分被他們取而代之。而對比鮮明的是,尚書台的官員品級並不高,這樣一來,三公有高位而無實權,尚書台有實權而無高位,兩家互相牽製,劉秀就可以從中掌控,高枕無憂。為了統一中央權威,劉秀可謂煞費苦心。

這種強化個人權威的做法,在東漢開國的時期,不但沒有引起下麵的抵觸,反而引起了舉國的擁護。因為尚書台的官員雖然品級低微,但大多數都是和功臣宿將關係密切的官員,上上下下早已經形成了盤根錯節的關係。所以位高無權的三公和位低權重的尚書台之間,也就能形成“和諧”局麵。從當時恢複國民經濟的角度說,尚書台的建立確實起到了提高國家行政效率的作用。三公掌權時期機構林立、人員冗餘、行政效率低下,對新政策抵觸重重,尚書台對皇帝卻隻有無條件的尊奉實行,帝王的權威大大加強。

與行政機構改革同時進行的,是劉秀對外戚集團的遏製。劉秀對外戚集團是極其提防的,當年西漢帝國就是亡於外戚王莽集團,所以劉秀開國後,對外戚進行了種種限製。最主要的政策是用金錢換權力,即給予外戚充分的經濟特權,用來換取外戚們的行政權力。劉秀首先拿自己的舅舅開刀,他的舅舅樊丹、樊尋、樊宏相繼封侯,封侯的同時,其手中的兵權被劉秀收回。劉秀還煞費苦心,給予三位舅舅名馬高車,讓他們在家鄉招搖,以示榮寵。劉秀的三個舅舅也很知趣。比如劉秀的舅舅樊宏,多次告誡家人要謙虛,並且把“富貴盈滿自溢”作為祖訓,要求家人夾起尾巴做人。舅舅們起帶頭作用了,其他人更不用說。劉秀在封郭聖通做皇後時,順便封了皇後的幾個兄弟為侯爵,後來郭聖通被廢除,但是她的幾個兄弟並未被追究責任,隻是被免除了行政官職,反而加賜俸祿。郭聖通之後被封為皇後的是陰麗華,她的哥哥陰識長年跟隨劉秀征戰,立有大功,但是,當劉秀表態要封陰識侯爵時,陰麗華卻私下告訴兄長,不要輕易接受。結果,陰識在受封的時候幾番退讓,甚至淚流滿麵,在劉秀幾次表彰之後,才感激涕零接受了冊封。如此表演,也隻是為了給天下人一個姿態——在劉秀的治下,外戚是要夾著尾巴做人的。後來陰識的弟弟陰興也多次推辭加官晉爵,最後幹脆歸隱山林。這種模範帶頭作用,也給了所有人政治信號。劉秀的姐夫鄧晨、妹夫李通,在建國之後都主動交出了官職,僅僅以外戚的身份享受榮華富貴。除了懷柔手段以外,劉秀有時候也殺雞給猴看。東漢初期的著名學問家馮衍,是一個享有盛名的賢才,劉秀一開始很想重用,但這個馮先生學問雖好,政治智商卻幾乎為零,他因為得到了陰麗華弟弟陰興的舉薦,和陰家交遊甚秘,多次參加陰家的宴會,還詩文唱和好不親密。這本是一件小事,劉秀知道後卻大為惱火,當場把馮衍下牢獄,之後陰皇後求情,勉強赦免了他的罪過,發回原籍安住。這樣做自然是要警示那些外戚們:都給我老實點兒,我劉秀眼裏可不容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