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馬革裹屍自其始(3 / 3)

公元44年秋,平定交趾的馬援凱旋,為表彰馬援的功勳,光武帝劉秀特意命馬援單獨乘坐一輛兵車,接受洛陽百姓的歡迎,此時他的榮耀,已經到達人生頂峰。 五

經過了平羌、平交趾兩大戰役的勝利,馬援一時聲望頗高,成為東漢帝國的第一將星。馬援此時官居新息侯且位列九卿,可謂要官有官、要錢有錢,封建時代武將夢想得到的一切,他全都有了。此時馬援已是五十八歲高齡,放在今天,也是即將退休的歲數了。功成名就、頤養天年,閑來養養花種種草,貌似也是順理成章了。

但馬援是一個閑不住的人,何況此時東漢帝國的邊境依然不太平,雖然南方和西北都已經平定,但正北方卻戰火連連,匈奴和烏桓不停地擾邊。對於國家邊防,馬援一直苦心籌謀,他平定交趾歸來時,就曾獻上用交趾特產銅鼓做成的銅馬,進諫劉秀:國家要長治久安,必須要有一支精良的騎兵,要建立精良的騎兵,首先在於選擇戰馬。劉秀采納了馬援的建議,以馬援鑄造的銅馬,作為選拔天下戰馬的模本。而征戰一生的馬援,也抱定了獻身國防事業的決心,他曾經對好友孟冀說:“好男人就要戰死邊疆,用馬革裹著屍體運回來安葬,豈能在國家危難的時候沉迷於安逸的生活呢?”“馬革裹屍”一詞就是從此而來。

從交趾凱旋後僅一個月,馬援就再次奔向了戰場。當時匈奴和烏桓頻繁進犯北部邊疆,連漢帝國的皇家陵園也時常遭受侵擾。馬援隨即主動請纓,要求到邊疆禦敵。公元44年十二月開始,馬援帶兵在雁門、代地、上穀等地巡邏,多次擊敗匈奴、烏桓等軍隊的進犯。打到後來,強悍的匈奴和烏桓騎兵,見了馬援的戰旗竟主動遁逃,根本不敢接戰。之後南北匈奴分裂,南匈奴內附,北方邊疆暫時平靜。勞苦征戰的馬援,也就暫時安居於家。

到了公元48年,中國湖南常德地區,發生了一場意外的戰爭——五溪蠻族暴動。這場暴動本來動靜不大,劉秀派武威將軍劉尚前去征討,居然被打得大敗。聞聽軍報的馬援,再次主動請纓出征,這次光武帝因為他年事已高,沒有輕易答應。馬援不服,竟當場跨上戰馬,在宮門外奔馳一圈。馬援雖然已經六十二歲,卻白發飄飄神采飛揚,勃勃英雄之氣,讓一生閱人無數的劉秀當場讚歎:“好老漢,好老漢!”當場答應了馬援的請求。公元49年,馬援與中郎將耿舒、馬武等人統兵四萬遠征常德。

比起曆次出征之前的誌在必得,眼光出眾的馬援,這次卻預感到了即將到來的危險。出發之前,他對好友杜愔坦言了自己的擔憂:“這次跟隨我征戰的有好多權貴子弟,如果他們處處掣肘,南征一戰恐怕就難打了!”事情果然再次被他言中了,而且以一種極其悲傷的方式。

比起馬援曆次出征,五溪之戰貌似是最容易打的。論艱難困苦,遠不如當初南征交趾,論對手的彪悍程度,也不如匈奴與羌族,但這次又是最難打的,因為這次配屬馬援作戰的都是貴族的子弟,大多不是他的親信部將,打起仗來自然上下政令難調。這場戰爭一開始就蒙上了陰影。大軍到達湖北的時候,為了走哪一條路進入五溪的問題,馬援和中郎將耿舒發生了衝突,作為一名軍中的晚輩和下屬,耿舒仗著自己功臣子弟的身份,竟然當眾和馬援大吵大鬧,結果大軍在吵鬧中寸步難行,不得不上報劉秀裁決。最後雖然劉秀表態支持馬援,但這場戰爭的最大困難也凸顯出來。馬援這次統帥的是一支根本不聽命於自己的軍隊,還有一群驕橫跋扈的貴族子弟們,連選擇哪一條路進兵,都遭到這群少壯派軍官的抵製,又怎能保證他們在戰鬥中令行禁止,奮勇衝殺呢?

饒是如此,馬援還是迎難而上了,就像他當年在隴西帶兵一樣,他所做的依然是以身作則。軍隊打仗,他衝在最前麵,和敵人相持,他經常不顧危險,親臨第一線偵察敵情,飲食起居也極其簡樸,當兵的吃什麼他就吃什麼。他愛兵如子的做派,很快贏得了上下將士們的心,全軍上下一心,接連擊敗五溪蠻兵。大軍推進到五溪蠻族的巢穴——壺頭山地區,就在戰爭即將再次以勝利結束的時候,意外卻發生了——馬援病倒了。

馬援這個病,按照現在醫學的說法就是風濕,病根在他當年征討交趾的時候就落下了。凱旋之後的這幾年,他一直沒有得到休息,等到南征五溪的時候,又遭遇南方酷暑天氣,以至於迅速複發。經曆過戰場上多次生死時刻的他,這次再也難以支撐了,他像燃燒殆盡的火把一樣無情地熄滅。公元49年三月,一代名將馬援,在平五溪戰爭即將取得最後勝利之時,溘然病逝於軍中,當年“馬革裹屍”的豪言,竟然一語成讖。

但馬援至死沒有想到的是,他征戰一生,為國捐軀,不但沒有為他贏得尊重與榮寵,相反,使他在死後陷入一場風波。 六

馬援在五溪戰場以身作則,身先士卒,可以感動四萬漢軍將士,卻感動不了小人,比如耿舒之流。

耿舒很有來頭,他是東漢開國名將好畤侯耿弇的弟弟,說起來,耿家和馬援是頗有淵源的。馬援當年在三輔屯墾的時候,是耿弇的副將,兩人之間配合得非常不錯。耿弇也是東漢開國名將裏非常有名的一個,在劉秀爭天下的關鍵時期,正是他帶兵平定山東,定了當時的天下大局。在整個東漢開國戰爭中,耿弇共奪取州郡四十六個,城池三百多個,是雲台二十八將中戰功最卓著的,劉秀曾稱讚他為“韓信第二”。但哥哥是英雄,弟弟耿舒卻是渾蛋。馬援病倒之後,耿舒就寫信給哥哥打小報告,汙蔑馬援用兵不利,說馬援臨陣畏敵,指揮不利,導致前線戰局陷入困頓。不明真相的耿弇立刻將此事奏報給光武帝劉秀。開國第一名將的話,劉秀自然是相信的,立刻派自己的女婿——中郎將梁鬆去責備馬援,並命令他收繳馬援的指揮權。當梁鬆趕到前線的時候,馬援已經病逝於軍中了。

這個來責備馬援的梁鬆,其實也是個和馬援頗有淵源的人。他的父親梁統是馬援的好友,論起來,他該管馬援叫一聲“世伯”,但對這個“馬世伯”,梁鬆嫉恨很久。梁鬆平日裏以囂張跋扈著稱,並且時常帶著馬援的侄兒馬嚴四處瞎搞。馬援得知後,給侄兒寫信,將他狠狠地罵了一頓。劉秀得知此事後,把梁鬆叫來狠狠地訓了一頓,兩人的梁子就這麼結下了。此外馬援為人慷慨豪爽,是百分百的硬漢性格,梁鬆憑借著劉秀女婿的身份,平時目中無人,馬援卻不吃他這一套。有一次馬援和梁鬆見麵,梁鬆向他行禮,馬援卻泰然處之,別人問為什麼,馬援說:“我和他的父親是好友,現在如果和他行平輩禮,這不是亂了綱常輩分嗎?”就為這一句話,梁鬆徹底恨上了馬援,“世伯”的關係也不顧了。此時雖然馬援已死,梁鬆卻連死人也不放過,串通了耿舒等人聯名誣陷,硬說馬援貪汙受賄,並說他趁著南征的機會,曾經搜刮了一車珠寶回來。這一狀告得相當狠,光武帝劉秀為人以寬厚著稱,卻有一件事不能容忍——貪汙。上奏後,劉秀勃然大怒,當場下令收回馬援的侯爵位。結果,馬援的遺體被運送回洛陽後,家人竟不敢公開安葬,隻能草草找了一塊墳地掩埋。喪禮上,馬援平時的好友紛紛躲風頭,大多不敢來吊唁。劉秀還不罷休,竟然將馬援的妻兒子侄們用草索捆了,押到宮裏來問罪,當著眾大臣的麵,將梁鬆的奏折摔給他們全家。一代名將馬革裹屍,竟遭如此折辱,誠為可歎。

誣陷的把戲,在馬家親屬們看到奏疏後,很快被揭穿了。原來,馬援在南征交趾的時候,因南方濕熱患上了風濕病,這個風濕病伴隨他此後的一生。後來為了治病,馬援從南方買了一車形狀似珍珠的藥材回來,被指鹿為馬,說成是珍寶。明白原委的馬夫人,此後六次上書劉秀申訴冤情,並且請求馬援的好友幫忙。當時馬援的許多高官好友都紛紛回避,唯獨一個和馬援交情不深的小官朱勃大膽上書,陳訴馬援冤屈。劉秀最後也弄明白了事情原委,但處罰令已經下去了,倘若收回,皇家麵子何在。愛麵子的劉秀,雖然正式安葬了馬援,但是馬援的爵位和清白,卻始終沒有恢複。這樁冤案,一直到劉秀去世後,才由劉秀的兒子漢明帝劉莊平反。但之後劉莊立雲台二十八將時,因馬援是自己的嶽父(馬援的女兒是皇後),並未將他列進去。他的爵位,一直到了漢章帝在位時才恢複。公元78年,漢章帝冊封馬援為忠誠侯,這時距離馬援去世,已經過去了整整二十九年。

馬援死後,其家族的處境一度非常淒慘。馬援生前奉行“君子不黨”的原則,從不倚仗權勢拉幫結派,而且教導子孫要低調清白做人。但他不拉幫結派,也就得罪了想和他拉幫的權貴們。馬援雖然沙場風光,家庭生活卻很不幸,他的兩個兒子馬克卿和馬慧卿先後夭折,妻子也悲傷過度,從此臥病在床。幸運的是,馬援有一個好閨女,他的女兒馬氏(姓名已經失傳)當時才十歲,就主動主持起了家中的事物。但這個曾經顯赫的侯爵之家畢竟破落了,連當年和馬家定親的家族也紛紛退婚。早熟的馬氏,經其堂兄馬嚴上奏,得以入東宮侍奉太子。從小深得馬援真傳的馬氏,雖是女兒身,行事卻頗有其父之風,為人樸實寬厚,很快得到了太子劉莊以及皇後陰麗華的寵愛,被冊立為太子妃。馬援從小不愛學習,這位馬姑娘卻是一個學問淵博的人,不但漂亮,而且學識豐富,精通春秋楚辭。憑這些優勢,她終於在皇宮裏站住了腳,等到漢明帝劉莊即位後,她被冊封為皇後,成了母儀天下的人物。此後她兢兢業業,為漢明帝劉莊教化太子,並且以身作則,約束馬家宗族,一生建樹頗多,是中國曆史上著名的賢德皇後,去世後被尊為明德皇後。巧合的是,就在馬氏被冊封為皇後的那一年,當年誣陷馬援貪汙的駙馬爺梁鬆,因為私自接受郡縣賄賂,被漢明帝下獄,不久後病死於獄中,小人惡報,確實來得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