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楊震向東漢腐敗“亮劍”(1 / 3)

第二十七章 戰爭片《亮劍》裏的李雲龍說:“一個真正的劍客,麵對比自己強大得多的對手,雖然明知不敵,但也要勇敢地亮劍,亮劍精神就是我們的軍魂,劍鋒所指,所向披靡。”

當官不是打仗,但官場是戰場,戰場拚刺刀、打槍炮,官場鬥權勢、搏心計。沒有硝煙,卻陰謀、陽謀彌漫,宦海沉浮間,明槍暗箭,躲躲防防,伴君伴虎,跌跌撞撞,溝溝坎坎一路熬過來,怎一個如履薄冰了得。這樣的戰場上,保命難,打贏難,全身而退難,想“亮劍”,更是難上加難,想“劍鋒所指,所向披靡”,真似癡人說夢。

有一個人卻做到了,他不是劍客,卻有軍魂,他錯過了中興盛世,親曆了世風日下,他未遇明主,穿夠了“小鞋”,但渾濁洶湧的宦海暗流,磨不動他的堅硬棱角,沉重窒息的官權威勢,壓不垮他的錚錚風骨。陷阱黑槍一路交織的仕途上,無論是淫威蔽日的權貴,機關算盡的小人,盤根錯節的貪腐同盟,荒唐無能的昏君,他都強硬以對,永不妥協,一次次勇敢地“亮劍”。他難上加難的人生,是劈開沉沉黑暗的閃電。

今天他的名字已經讓人感到陌生,陌生到某大學曆史係研究生招生考試上,有考生竟把他與科學家楊振寧混淆。兩千年風雲變幻裏,魏征繪製他的畫像自省,包拯三次赴他的故居拜祭,文天祥以他的名言怒斥漢奸,海瑞在獄中讀他的傳記讀到淚如雨下。活著的他是“真正的劍客”,不屈不撓的錚臣,逝去的他是一塊碑,一塊令賢者激奮,奸者戰栗的豐碑。

拭去歲月的蒙塵,豐碑上現出他的名字:楊震。 一

劍客亮劍前,總要先修煉,唐人賈島說“十年磨一劍”,楊震用的時間更長,從少年磨到五十歲。

身為官場上的“劍客”,楊震是個有來頭的苦孩子。楊震的家族弘農楊氏,在漢朝來頭頗大。八世祖楊喜是西漢開國功臣,被劉邦封為赤泉侯,高祖楊敞官至丞相,因擁立漢宣帝有功,被封爵安平侯。但到楊震這一代就苦命了。楊家從西漢末期開始破落,楊震祖父楊譚和父親楊寶,皆是不曾為官的教書匠。楊震後來說他祖父兩代“甘守貧寒”,可見日子艱辛。到楊震童年時(具體年歲不可考)更是雪上加霜,楊震父親楊寶英年早逝,撇下孤兒寡母三口(楊震還有一個弟弟)。

苦孩子早當家,楊震也不例外,小小年紀就挑起家庭生活重擔,種地、打糧、挑水、劈柴,奉養母親,照料弟弟,還開了幾畝荒地種草藥,以換錢貼補家用。楊震裏裏外外拚命勞動,能幹同樣也能吃,據說學蒸饅頭時,一邊看火一邊吃,還沒蒸熟一籠饅頭就吃光了。可看到母親和弟弟因此挨餓,直把楊震腸子悔青,竟用手摳嗓子眼,連苦膽水都吐出來了,從此再不偷吃。這則故事係陝西當地民間傳說,真實性不可考。但少年時的楊震含辛茹苦,有糧食先想著母親、弟弟,自己經常餓得饑腸轆轆,卻是實情。《續漢書》上說他“奉母教弟,鄉裏稱孝”,放在今天,也是自強不息的典型。

這樣的家庭條件,又沒有義務教育製度,想讀書貌似不易。可楊震的教育環境還好:他的父親楊寶是一方名儒,在世時對楊震的功課抓得緊。後雖遭父喪,但母親粗通文墨且深明大義,不但接過了小楊震的教育任務,更時常以祖先的豐功偉績訓導他,要他時刻牢記光耀門庭,因此楊震也“少有大誌”。楊震的天賦也好,讀書過目不忘且悟性極高,時常能舉一反三。楊震學習的自覺性也強,他家村子後麵是山,翻過山道有個山穀叫翎峪,是楊震每天讀書的地方。縱是勞作辛苦,他的學業卻從未間斷,《後漢書》對他“敏而好學”的評價,是他幾年如一日,翻山越嶺踩出來的。

這段艱辛的生活,對楊震一生都有重要的影響。家窮,就要艱苦奮鬥,身為長子,更要承擔責任,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你要咬牙挺過去。挨過餓,也就知道別人挨餓的滋味,草民百姓的冷暖辛酸,楊震小小年紀就已盡嚐。可以想象,他後來在官場上心憂黎民、堅忍頑強、敢於擔當,皆來自於此。更重要的是,無論生活發生怎樣的變故,父母始終要求他要有大誌。所以,在以後的日子裏,無論人生遭受怎樣的打擊,他始終沒有拋棄一樣東西——理想。

當然,如果那則吃饅頭的傳說是真的,那麼從此時開始,楊震也一定明白了人生裏另一個重要的道理:不該你吃的,不能吃,不該你拿的,不能拿。

可理想不能當飯吃,母親隻是粗通文墨,楊震雖聰明好學,沒有名師指點還是不夠,要請老師,家裏沒錢,成才也就困難,雖說有大誌,前路卻照樣迷茫。母與子,就在這苦日子裏熬著,明天在哪裏,不知道。

熬到楊震十五歲那年,“明天”——太常桓鬱,主動找上門來了。

太常是東漢的官職名稱,主管宗廟祭祀和朝廷禮儀,相當於“文化部部長”。身為“正部級幹部”的桓鬱,當時還有另一個身份——大師。他是東漢儒學宗師,一生桃李滿天下,教過的學生裏,有一個叫劉莊,即曆史上的漢明帝,還有一個叫劉肇,即曆史上的漢和帝。套用史書上的話說,此人“兩代帝師,可謂亞聖人”。

“亞聖人”桓鬱找上門,絕非心血來潮,他是楊震父親楊寶的摯友,這次順道探望,就見到了楊震。“亞聖人”的眼光自然不差,一番交談後對楊震大為讚歎,當場決定收他為徒,並命楊震隨自己去洛陽求學。

遇到這樣的好事,楊家上下喜出望外,母親命楊震立刻收拾行裝。兒行千裏母擔憂,一般孩子出行時母親時必然依依不舍,千叮嚀萬囑咐,但楊震的母親卻很平靜,隻說了一句話,表達對兒子所有的期望:“若負汝父之清名,則永不相認也。”

楊震含淚叩別母親,這句話,字字銘記於心。事實證明,他沒有辜負母親的期望。 二

楊震就這樣跟隨桓鬱,到京城洛陽做了“南漂”,這是他一生的轉折點。作為桓鬱門下的插班生,他悟性極強,學習刻苦,很快就成了優等生。桓鬱不但教授他儒家學問,更教導他要博采眾家之長。楊震一一謹記,不但通讀各類儒家典籍,同時也廣泛涉獵天文、曆法、數學、醫學等各門學問。他還經常參加京城各學府的集會交流,對各類學問大膽評說,令眾青年才俊折服,又兼他為人正派,口碑甚好,不出幾年,就有了“立身剛正”“明經博覽”的群眾評語,可謂是全麵發展的“三好生”。

但桓鬱對楊震更重要的影響,是做人。桓鬱是彼時知名的學問家,更是出名的直臣,工作中最大的特點就是認死理。桓鬱是太常,執掌國家的宗廟祭祀以及禮儀規範,朝廷禮儀有不合規範的地方,哪怕是細枝末節的小問題,他都要據理力爭。大事情更不含糊,皇帝想鋪張浪費,或者大臣想借“搞活動”之名揩油,犯到他手裏總要鬧個天翻地覆,動不動就在朝堂上開炮。比如有一次漢章帝出巡多花了點兒錢,桓鬱知道後大怒,連篇累牘地上奏折,非要漢章帝承認錯誤。漢章帝氣得命衛兵把他拉出去,他竟一怒之下在家罷工不上朝。事後還是漢章帝親自去他府上探望,好言好語一番才算了事。

在教育工作上,桓鬱也不含糊,不但學業上嚴格要求學生,生活上更細致管教,細致到學生們每天起床、吃飯、睡覺,都有嚴格的規定。比如吃飯的時候不許剩飯,要一粒不剩地吃完;不許睡懶覺,到點必須起床,誰違反了規定,就打板子沒商量。學生們被折騰得叫苦連天,卻不敢有半點怨氣,就連跟他讀書的皇太子,也成天被他打得兩手腫脹。

但楊震從不叫苦,師從桓鬱以來,始終兢兢業業,學業優良,生活作風更優良,和桓鬱可謂意氣相投。這樣的學生桓鬱自然喜歡,不但時常給他“開小灶”,還提拔他當自己的機要秘書,命他協助自己處理一些日常的政務。特別是到後來,連桓鬱上給皇帝的奏折,也經常交給楊震潤色,日常的工作方案,也命他參與謀劃,更時常帶他出席各種應酬。楊震跟著老師做學問、學政務,大漢朝官場形形色色的眾生相,數年時間他已親曆。桓鬱剛正不阿的品質,他更耳濡目染,在他的心裏,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對要堅持,錯要改正,不改正就要鬥爭,天王老子也擋不住。

桓鬱還教給楊震一門特殊的學問——歐陽派《今文尚書》。歐陽派《今文尚書》,始創者是西漢歐陽生,是漢朝儒家學派特殊的一支。秦始皇焚書坑儒時,捎帶著把儒家典籍《尚書》也焚了,漢朝時整理典籍,由秦博士伏生口述《尚書》,以漢朝隸書謄寫,因此名《今文尚書》。漢朝以來,《今文尚書》又分為大小夏侯派係和歐陽派係。儒學宗師桓鬱是歐陽派《今文尚書》的傳人。

正是這門學問,給予楊震一把永不拋棄、緊握一生的劍——清廉之劍。

歐陽派《今文尚書》實在與眾不同,別家學派都是研究理論,歐陽派卻重理論聯係實際,《尚書》裏的重要思想,他們不但批注研究,更自我總結,核心思想是一句話:儒家子孫,要以廉潔著稱於世。所以自西漢以來,這個學派代代傳承,不但出大儒,更出清官,比如西漢的歐陽高、東漢初期的董宣等人,可謂英傑薈萃。

對這個學派,楊震自然不陌生,他的父親楊寶也是歐陽派弟子,學起來自然駕輕就熟,加之他學習刻苦、勤於思考,不但成績優良,更善於總結,所以進步極快。楊震二十歲那年,一件事情讓老師桓鬱確信楊震已經可以圓滿結業了。

某一日桓鬱開班講課,說到西漢歐陽派先賢——漢元帝時代名臣歐陽地餘清廉自守的故事,這位官至侍中的大儒一生清貧,去世時家無餘財,更留遺言給子孫:“死不接受官府賞賜。”如此“廉政模範”,自然讓眾學生欽佩不已,紛紛表態要學先進,楊震卻長長“唉”了一聲。桓鬱奇怪了,這個平時聽話的好學生怎麼了,敢對先賢不敬?剛要張口訓斥,卻聽楊震低頭感慨:“他雖然清廉,可那時官場風氣敗壞,貪腐橫行,難道他就沒有過失嗎?”敢議論先師的不是,忒狂了吧,桓鬱怒從心頭起,正準備卷袖子拿戒尺,楊震卻抬起頭,炯炯的目光盯著老師,擲地有聲,說出了一個他要奮鬥終生的理想:“儒家弟子當清廉自守,更要鏟奸除惡,匡扶社稷,如此方不負聖人之教也。”此語一出,滿座皆驚,桓鬱愣了半晌,仿佛第一次認識他這個學生似的,終於,他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欣喜地對楊震說:“你有如此抱負,很好,但要多曆世事,體察民情,方能如願啊。”

楊震就這樣畢業了。本來桓鬱想推薦楊震入朝為官,但楊震拒絕了,他放棄了京城戶口,打點行裝回到陝西華陰老家,一麵奉養老母教導弟弟,一麵憑著在桓鬱門下的所學子承父業——教書。他在華山腳下的牛心穀,把父親辦過的學校重新打理起來。這一教,就是三十年。

楊震的教育工作做得很不錯,東漢時期教育界陋習頗多,做學生的不但要鞍前馬後伺候老師,還得幫老師家挑水種菜,既當學生又當長工。楊震把這些全廢了,他從來不使喚學生幹私活,更寬厚地對待每一位弟子,但治學卻極其嚴謹,身體力行教導他們讀書做人。

這麼好的老師,招生自然不愁,學校門庭若市,四裏八鄉的學子們擠破頭皮來報名,把牛心穀擠成了農貿市場,當地也因此得名“楊門槐市”(牛心穀槐樹甚多)。不幾年,學生就突破千人。事業壯大了,分校也就開起來了,楊震又相繼在陝西華陰雙泉學館、河南靈寶豫靈鎮開班授徒,一教又是十數年。他辦學,一不求發財,從來不收天價報名費,且對不同家庭的學生一視同仁;二不辭辛苦,不遠千山萬水,在幾大分校之間來回奔波,為的就是一件事——傳道,傳播儒家聖人之道。彼時的他,已是東漢知名的“模範教師”。

東漢沒有科舉,想當官,主要是通過舉孝廉,即由地方官推薦當地名士入朝為官。楊震的條件早夠了舉孝廉的標準,教書育人三十年間,各地分校所在地的地方官不下二十次推舉他,但楊震每次都堅決推辭。日久天長,他的辦學事業達到了頂峰,門下弟子三千多人,其弟子虞放、陳翼等人皆成了東漢名臣。因楊震在教育戰線上的傑出貢獻,外界甚至送給他一個崇高的雅號——關西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