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木格措湖邊看見了早就聽說過的貢嘎雪山。像白發老人又像白頭美女的貢嘎雪山之頂,映在碧綠碧綠的木格措湖水裏。湖邊很冷,可是誌瑪,你讓我看湖邊依欄而立的一株玉樹似的白衣少女,她穿的是薄薄婚紗,裸露著肩頭,正在拍婚照呢。大家都在拍雪山和湖水,你卻悄悄拍下裸肩玉立不怕冷的少女。那一刻我忽然想問,誌瑪,你有可與之拍婚照的人了嗎?待你幫我和另一位遠方的作家拍完合影,我本想問問這個事,出口卻問成了你以前幹什麼工作。這一問啊,竟問出一串故事。誌瑪,原來你曾遠離家鄉到外麵當過五年兵啊,是水電工程部隊的戰士,你在部隊幹過好幾種工作呢!怪不得,我覺著似曾相識呢!我曾穿過二十多年軍裝,我們該是忘年戰友呢!淳樸而又多情的康定山水哺育,和部隊嚴格艱苦的鍛煉,造就了你既美麗溫柔,又活潑大方,還吃苦耐勞以關心他人為重的品性。州裏能選到你直接參與接待我們,一定是因為你樂於替別人著想,又見多識廣。你真的是這樣,每當汽車離開景區,開始在山路遠行時,你的關心就不知不覺地開始了。你一會兒把自己帶的糖發給大家爽口,一會向大家說明車窗外掠過的各種景物,以及相關的曆史傳說,一會兒還給大家用藏漢兩種語唱歌提神。你穿著藏袍,上上下下出出進進比我們累多了,可沒見你臉上露出一絲兒倦意,總是笑吟吟的。我不僅又心下暗問,你有可與之拍婚照的人了嗎?
誌瑪,那天車子路過著名的“攝影家的天堂”天都橋鎮地界時,忽然從層巒疊嶂的大山裏鑽出起伏無垠的草原,白亮亮的溪河,散落的牧包和一群群犛牛,一座座亮眼的藏式樓屋,還有遠方直刺藍天的雪峰。滿車的作家都忽然變成攝影家啦,東一頭西一頭,眼花繚亂地搶拍著怎麼也拍不完的新奇美景。當車子駛進繁華美麗的鎮子,你抑製不住激動,告訴全車人,電視連續劇《康定情歌》就是在這裏拍攝的,你就出生於這個鎮,你在全鎮唯一的藏語小學讀書,直到十三歲考上縣城的畜牧學校才離開的。駛出鎮子後,你用藏漢兩種語為我們唱當地流行的《溜溜調》,我才知道,著名的《康定情歌》是根據《溜溜調》發展而來。三十年代,抗戰爆發,重慶成為陪都,四川成為大後方,康定成為大後方的後方。一大批文化人常到康定采風,便搜集到許多人都會唱的溜溜調加以整理重創,日本投降後這些文化人回到南京、北京,一首增添了第四段新詞的《康定情歌》從此傳遍全國,走向世界。而新添加的“世間溜溜的女子,任我溜溜地愛;世間溜溜的男子,任我溜溜的求”這段詞,便是此歌飛向世界最硬的翅膀。誌瑪,在列位“中國六大最美鄉村古鎮”榜首的“甲居藏寨”吃飯那個晚上,又有人唱《康定情歌》為我們祝酒,你主動伴舞助興。我驚訝你還會跳舞,便問也是在部隊學的嗎?你說藏族的女孩,會走路就會跳舞,會說話就會唱歌,使我因你而對康定人進一步有了好感。誌瑪啊,你說你是不善喝酒的,那晚你為讓我們高興,卻喝了不少青稞酒。一路上,你總是歡樂著,為我們忙忙碌碌,沒見有一刻消閑,我以為你是個沒經過艱辛,沒有過痛苦的蜜糖女子呢。誌瑪,在冰川森林公園海螺溝溫泉要分手那個晚上,海螺溝二號營地露天溫泉蒸騰著硫磺香味兒的熱水,泡開了一路我幾次想問而沒問的問號。原來你既不在宣傳部工作,也不是旅遊局的,你在康定縣設在姑咱鎮的折東區工委上班。流經姑咱鎮的折多河上也有座情人橋。有天清早,你匆匆走上情人橋頭,想趕過河,去工委上班。不想橋上一個讓你日夜難眠的漢族小夥子,又讓你在情人橋中央驚呆了。那是一個你們相愛過,但已決定分手的年輕軍官。他穿著便服萬裏迢迢趕到康定,又從康定找到姑咱鎮,整整一周才在你每天上班必經的情人橋上找見了你。你驚奇得在橋上好長時間說不出話來。他家在江西一個大城市,獨生子女離不開父母,必得你嫁到他那裏才成。可你父親早逝,你的患有先天性心髒病獨門而過又眷戀康定的藏族母親需要你,你還有生活困難需你照顧的姐姐和弟弟,你隻好割舍了這個漢族軍官的愛情,選擇了深愛你的一個康定小夥兒。你們當地曾經傳說,國民黨政府一位高官,和一位藏族大土司,為了愛情,而發生了一場戰爭。而你誌瑪,為了不給母親增添精神負擔,你把找了七天才找到你的英俊軍官,從情人橋領到你的男朋友家住下。你們三人,麵對麵,設身處地談了三天,談得熱淚長流,你又把他從情人橋上送回遠方。你決心把全部的愛,留給康定,留給母親,留給姐弟,也是留給了自己。康定有你心中的白馬王子自由奔跑的天地啊!誌瑪,因為你的愛情故事,那一晚上我沒有睡好。歌中不是唱世上溜溜的男子,任你溜溜的求嗎?你還是沒有完全任著極端私自的愛而一意孤行地求啊!
誌瑪,第二天分手要上飛機了,我把在海螺溝冰川頂上買的一把連同在你故鄉新都橋鎮你陪我買的兩把藏刀,都交給你,請你幫我寄到我所在的沈陽,一是現在全世界防恐怖氣氛越來越濃,不要說三把刀子,就是一把小水果刀,飛機也是不準帶的。你欣然答應了,我要給你留下郵費,你生氣了說,留郵費我就不給你郵了。我臉紅著把褻瀆了你誠意的那張錢縮回來!當我通過安檢口,回身向你招手,見你眼圈紅紅的也向我們招手時,你周圍熙熙攘攘的人流頓時化作千尺冰瀑,和萬丈散發著硫磺香味的海螺溝熱泉。誌瑪啊,從此,《康定情歌》的故鄉留下了我深深的牽掛。我多麼期盼,朋友們能多多到你們那裏,稍去我的問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