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紅衣缺腿大漢鐵拐一頓,疾衝而上,右手抓起那青衣老叟,右手拍在那青衣老叟的背心上。
隻聽那青衣老叟長長叮一口氣,緩緩睜開了雙目。
紅衣缺腿大漢急急問道:“我師傅怎麼樣了?”
青衣老叟道:“東主如若在一頓飯工夫之內,仍不出來,你們再進去不遲……”
紅衣缺腿大漢厲聲喝道:“我問你師傅怎麼樣了……”
王冠中大聲喝道:“二師弟,不許無禮。”
青衣老叟道:“東主,東主,此刻正值生死關頭……唉!天下事,為什麼……這般……
湊……巧,就在他……”,一口氣湧在咽喉,人又暈了過去。
這老人斷斷續續言詞之中,雖然言未盡意,但卻隱隱說出了一件事,就是在那紅門之內的,偽創這古墓的南海奇叟,正遇著驚人的巨變。
梅娘似是也驚覺到事情的嚴重,急急一把抓住青衣老叟,大聲喝道:“東主遇上了什麼凶險之事,快說!快說!”
那紅衣缺腿大漢右手一揮,擊在那青衣老叟的背心之上,潛運內力,逼出一股熱流,攻入那青衣老叟的“命門穴”中。
滾動的熱流,旋轉在那青衣老叟的經脈、穴道之中,催動他行轉的氣血,迫出他咽喉之中的淤血,吐出了兩大口鮮血後,緩緩睜開了微閉的雙目,接道:“東主……正要出來和他們……相見,卻沒有料到……遇上了主母……”
梅娘失聲叫道:“姹姹的娘嗎?”
青衣老叟道:“不錯……正是主母……”
梅娘忽然流下淚來,說道:“姹姹的娘,當真還活在世上嗎?”
青衣老叟道:“決錯不了,我看的清清楚楚,兩人見麵之後,嘰嘰喳喳,談了起來……
唉!東主、主母,才華絕代,兩人都會許許多多的奇怪言語,我也聽不懂他們說的什麼……”
王冠中早已抱著紫衣少女的屍體,圍攏上來,接口說道:“以後呢……”
那青衣老叟長長籲一口氣,道:“你慌什麼?以後……他們……忽然打了起來……”
梅娘急道:“現在還在打麼?”
青衣老叟道:“兩人動手相搏幾招,各以內功硬拚起來,四掌相抵,相持不下……”
梅娘急道:“這等打法,乃武家大忌,快帶我們進去……”
青衣老叟急急喘了兩口氣,道:“如若你們現在衝了進去,隻怕要害兩人盡皆受傷……”
梅娘接道:“不要再說下去了……”,微微一頓,又道:“冠中,把姹姹給我。”
王冠中依言把那紫衣少女的屍體遞了過去。
梅娘接過了那紫衣少女,又道:“你們集全力,守住這道紅門,不論何人,一律不能放入。”
王冠中沉聲應了,閃開身子,身形移動間,已探手取出了那件奇異的外門兵刃兩儀尺。
梅娘走過那紅衣缺腿大漢的身側,回目道:“設法留下他的性命,”紅衣缺腿大漢掌心抵著那青衣老人,麵色凝重,目光不瞬,顯然正以內功在為青衣老人療治傷勢,梅娘回目瞧了一眼,閃身掠入紅門。
王冠中雙臂一振,突地大喝道:“天地元黃,四象化生!”
八個手持長劍的青衣童於,被梅娘杖風所擊後,本已遠遠躲到一邊,此刻一聽這聲呼叱,立刻一展長劍,飛身躍擊,但見一陣劍光繚繞,這八個青衣童子,已在紅門前擺下一道劍陣,王冠中當門而立,虎視群豪,當真有一將當關的威風煞氣!
群豪顧此互望了一眼,宗濤失聲歎道:“天下事之變幻莫測,端的令人不可思議,數日前若有人說這孤獨之墓不過是個騙局,而南海奇叟又在墓裏,我老叫化不但不會相信,而且還當他是個瘋子,而此刻事實……噢,老叫化這次縱能活著走出這裏,也不願再管江湖間事了!”
易天行哈哈笑道:“宗兄一向最是熱心,想不到也會說出這種話來。”
千毒穀主冷冷笑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叫化大概知道活不長了……”
易天行道:“不然!”
千毒穀主道:“不然?難道你我還能生出此間……”
易天行沉吟道:“常言道兩人同心,其利斷金,以我們這群人的武功才智,若能同心合力,莫說這區區古墓,便是天羅地網,也衝得出去。”
說話之間,他銳利的眼神,緩緩掃過眾人的麵目,仔細留意群豪間的神情變化。
千毒穀主突然伸手一指,疾點丁高“玄關”穴上,查子清大聲道:“易兄,我與上官兄和冷兄,是站在你這一邊。”喝聲之間,人卻已向那紅門衝了過去!
原來千毒穀主、上官嵩、查子清三人,早已暗中以“傳音入密”之功,商議了一遍,決定先與易天行聯手,再向南海門人發動攻勢,混戰一起,宗濤等人雖不願與易天行為伍,卻也不能置身於事外。
隻見千毒穀主身心動處,雙手齊揚,數十道細如牛毛的銀芒,隨手暴射而出。
王冠中厲叱一聲,兩儀尺疾揮,隻聽一陣叮叮的輕響,千毒穀主所發的暗器,竟都如泥牛入海,歸於無形。
查子清、上官嵩,身形齊動,一個由左而右,一個由右而左,攻向劍陣,刹那間但見劍氣滿天,如牆湧起,八柄長劍,幻作了一道光幕,查子清、上官嵩武功雖高,卻也無法越雷池一步。
易天行回首道:“各位在此旁觀靜候,待我等先為各位殺開血路!”
宗濤厲聲道:“放屁!誰要你為我開路!”他生性激烈,縱然明知易天行這是一種激將之法,但話未說完,身子已衝了上去。
王冠中厲聲道:“事值非常,各位如要硬闖此門,莫怪我南海門人要大開殺戒!”
易天行微微笑道:“請便!”
就在這短短兩字,他已隨手攻出七招,直逼得矮叟掌中金筆,再也施展不開,他這才知道雄踞武林的一代梟雄,非但心智超人,武功也實有過人之能。
劍氣如山,叱吒連聲,突聽紅門內響起梅娘的語聲:“東主傳語,請中原武林,各派宗主入內,東主待茶為敬!”
王冠中雖然為之一呆,但卻也不禁放下了心事,知道他師傅已然無事。
原來梅娘捧著紫衣少女,掠入了紅門,紅門內便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中無燈無火,卻泛著一種柔和的光輝,亦不知從何而來。
梅娘再也不敢施展輕功,一步一步地緩慢走了進去,甬道的盡頭,垂著一道珠簾,輕柔壁光,映得珠簾五光十色,絡纓繽紛,輝閃不絕。
梅娘輕輕掀開了珠簾,便是一間精室,室中既無桌椅,亦無陳設,隻疏落的擺著十個錦墩,卻自有一種清華高尊之氣。
一個青衣老人,長發垂肩,背門而坐,他對麵坐的卻是一位高髻宮服,容光絕代的中年美婦,珠光之下,有如天仙般令人不敢仰視。兩人眼簾深垂,四掌相抵,神態仍是從容已極,誰也看不出這兩人正在以數十年性命交修的無上內功在作生死搏鬥。
梅娘目光動處,隻覺心情一陣激動,一步搶了過去,道:“主公,主母,姹姹來了!”
青衣老人、宮裝美婦,卻仍未睜開眼簾,梅娘雙目一張,淚珠奪眶而出,垂淚道:“姹姹她……她已咬碎淬毒珠了!”
這斷斷續續,輕輕緩緩的一句話,自梅娘口中說將出來,卻有如霹靂自天而下,巨石投入湖心,青衣老人、宮裝美婦,身子同時一震,本已互相緊抵的手掌,立時分開了一寸。
梅娘右掌無名指小指之間,仍緊捏著竹杖,此刻手腕一震,那竹杖便立刻橫亙在他兩人四掌之間,有如電光石火,一閃而至。
但是她這防患未然的動作,卻已成了多餘,隻因青衣老人、宮裝美婦,手掌乍分,便已長身而起,兩人麵上安詳從容的神色,在這刹那之間,已變作了焦慮與惶急。
兩人身形一閃,同時呼道:“姹兒!姹兒……”四條手臂,一齊伸出,同時想自梅娘手中接過紫衣少女的身體,但青衣老人的右掌指尖與宮裝美婦的左掌指尖微一接觸,兩條手臂迅快的問時縮回,如觸烙鐵一般。
青衣老人厲聲道:“梅娘,你終日守護在姹兒身旁,怎麼會讓她咬碎淬毒珠的?”
宮裝美婦接道:“姹兒怎會受了別人的氣?她怎會受別人的氣?你怎會讓她受別人的氣?”
美婦氣度雖然雍容華貴,但這三句話卻問得又急又快語聲更是嚴厲已極!
梅娘慘然長歎一聲,道:“此事說來話長,我也無能為力……”
宮裝美婦麵色一沉,截口道:“無能為力……哼,隻怕辦事不力吧?”
梅娘不敢抗辯,頭垂得更低,青衣老人緩緩伸出手接過了紫衣少女的身體,放在錦墩之上,翻了翻眼皮,把了她腕脈,長長鬆了口氣,道:“幸好老夫也到了這裏,姹兒絕然無恙,你也無需再責備梅娘了!”
宮裝美婦冷哼一聲,眼角也不望青衣老人一眼,沉聲道:“梅娘,那個令姹兒受氣之人,到底是誰?你說!”
梅娘道:“徐……”她本想說出徐元平三字,但卻又倏然住口,隻因她深知她的主母性烈如火,對姹兒疼愛之情尤深,若是說出徐元平的名字,她決然不會放過,而徐元平卻又是姹姹真心相愛的人。
宮裝美婦目光一掃,厲聲又道:“你不敢說出那人,難道你也是他的同謀?”
梅娘心念一轉,脫口道:“易天行!”
宮裝美婦大怒道:“易天行!誰是易天行?他此刻在哪裏?”
梅娘道:“就在門外!”
宮裝美婦厲聲道:“令他進來!”
梅娘應了,立時轉身而出,喝令群豪入門,群豪心中不禁為之聳然一動,隻因那名播江湖的神秘奇人南海奇叟,如今即將和他們會晤一室之中。
上官嵩長長一歎,低聲對鬼王丁高說道:“老而失子,其疼椎心,兄弟膝下隻有一女,卻被南海門擺布的形同白癡……”
鬼王丁高冷冷接道:“上官兄就知道失女之痛,難道兄弟就不知道失女之痛麼,要我和易天行合手對敵,除非先還我女兒性命。“
上官嵩道:“丁兄誤會了,兄弟並非是勸阻丁兄不報傷女之恨,但目下形勢不同,丁兄孤掌難鳴,不如暫時同心合力,對付南海奇叟,出此古墓,再行報仇不遲,何苦要爭此一時。”
丁高略一沉吟,長長一歎,道:“看在上官兄的份上,兄弟忍下就是。”
上官嵩一拉丁高,聯袂衝入紅門。
徐元平抱拳對王冠中一個長揖,肅容說道:“丁姑娘的遺體,和那位上官姑娘,有勞王兄照顧了。”
王冠中雙尺交錯,欠身代禮,說道:“徐兄放心,隻要你還能生出此門,在下擔保丁姑娘遺體不損,上官姑娘安然無恙。”
徐元平一拱手道:“徐元平拜領盛情。”說罷和宗濤並肩向前走去。
梅娘手橫竹杖,走在最後。這是一段十分平靜的行程,但中原群豪,卻都在暗中運集功力,準備隨時出手。
易天行當先開路,走了約五六丈遠,到了甬道盡處一座石室之中。
室中光輝皎沽,似是沐浴在明月之中。
一個長發披垂的青衣老人,盤膝端坐在一角,在他身後平放那紫衣少女的嬌軀。
隻見那青衣老人雙手不停的互搓了一陣,再在那紫衣少女身上按摩一陣。
他眼瞼低垂,生似不知中原群豪,已經走入石室之中,連眼皮也未抬動一下。
靠後壁處卓立著一個宮裝美婦,皎輝映射下,豔麗不可逼視。
她有著無比鎮靜,眼看著群豪魚貫步入石室,連動也不動一下。
直待所有的人,完全進入石室之後,才冷冷的喝問道:“哪一個是易天行?”
易天行拱手一笑道:“在下便是,夫人有何見教?”
那宮裝美婦豔紅的粉臉上,突然泛現出一片殺機,道:“可是你氣死了我的女兒嗎?”
易天行目光一掠橫臥在地上的紫衣少女,淡淡一笑,道:“是又怎麼樣?”
宮裝美婦道:“殺人償命,你氣死我的女兒,為什麼還要活著?”
淡淡幾句話中,一派氣指頤使的狂傲之氣。
易天行突然放聲大笑道:“中原武林道上,有誰不知我易天行心狠手辣,視人命有如草芥。我已是滿手血腥之人,再加上一兩樁也不嫌多。”
宮裝美婦秀眉聳動,冷冷說道:“你既不願自絕而死,我隻有動手殺你了!”
易天行道:“在下敬謹候教。”
那官裝美婦右手一揚,正待劈出,突聽一聲大喝:“且慢動手!”
回目望去,隻見一個豐采俊朗的少年,大步走了上來。
那宮裝美婦秀目一軒,冷冷問道:“你是誰?”
那少年一抱拳,道:“在下徐元平。”
宮裝美婦道:“徐元平,你要幹什麼?”
徐元平道:“大丈夫豈肯讓人代為受過,你女兒是我氣死的,與易天行無幹無涉,你要人償命,找我就是。”
宮裝美婦怔了一怔,目光投注在梅娘的臉上,說道:“梅娘,這是怎麼回事?”
梅娘略一沉吟,道:“兩個人都是凶手。”
宮裝美婦冷然一笑,道:“那很好,我正想著一命償一命,我女兒未免太吃虧了。”
易天行回顧了徐元平一眼,欲言又止。
那宮裝美婦緩緩移動身軀,向前行了兩步,冷然說道:“你們兩個一齊上吧!”
徐元平陡然向前欺進了一步,道:“老前輩既要為令愛索命,自然是在下領教。”
那宮裝美婦淡然說道:“先後之死,不過是片刻之差……”
揚手一掌,劈了過來。
徐元平麵色凝重,肅然說道:“老前輩請恕晚輩放肆。”暗運內力,蓄勁掌心,硬接對方的掌勢。
宮裝美婦似是不願自己的手掌,和徐元平的手掌相觸,玉腕一挫,掌勢突然收了回去。
徐元平正想借勢欺身攻上,突覺一股暗勁,直逼過來,不禁吃了一驚,暗道:這女人的武功,當真不可輕視,竟能把沉猛的內力,蓄蘊在掌心之中不發,掌勢收回,內力卻排湧而出……
那宮裝美婦,原想這一震之下,徐元平縱然不當場重傷而死,亦必要被那陡然間湧出的內力震昏倒在地上。哪知事實大謬不然,徐元平雖然被震得向後退了一步,但卻硬把這一掌接了下來。
雙方似都為對方的武功震動,微微一愕,才一齊出手搶攻。
徐元平施展出少林寺的絕技十二擒龍手,掌指伸張,專以扣拿那宮裝美婦的大穴關節,變化奇奧,神鬼莫測。
那宮裝美婦卻是手法平實,出手封架招數,盡都是普通之學,但這等普通的招術,在她手中施展出來,威力卻是異常驚人,似是在那平凡的手法之中,含蘊著極為神奇的招術,不論徐元平的十二擒龍手變化如何奇奧,均被那宮裝美婦的平實招數化解開去。
片刻工夫,兩人已相搏了二十餘合,仍是個不勝不敗之局。
那一側靜坐的青衣老人,渾似不覺在他的身側正展開一場激烈的搏鬥,一直低著頭,替那紫衣少女療治傷勢。
易天行卻是目不轉睛的望著那宮裝美婦和徐元平動手相搏情勢。
隻見那宮裝美婦臉上逐漸泛現出驚異之色,一直不肯揮手反擊,分明在誘使徐元平盡量施展武功、手法。
易天行側望了那青衣老人一眼,施展傳音入密,道:“徐兄留心了,對方存心在誘你施展武功……”
徐元平臉色一變,掌法突變淩厲,左拳右掌,交相擊出,攻勢猛惡絕佗。
這一輪急攻,實為武林罕得一見的惡戰,徐元平攻出每一拳、每一掌都是罕聞罕見之學。
那宮裝美婦在徐元平淩厲的拳掌逼迫之下,掌法也隨著用出奇奧的招數,突穴斬脈,極盡詭異。
徐元平猛惡的攻勢,陡然受到了鉗製,被那宮裝美婦的突穴斬脈手法,迫得施展不開。
激鬥之中,那宮裝美婦突然疾攻兩掌,逼得徐元平掌勢一緩,然後收掌而退,冷冷喝道:
“住手!”
徐元平收住掌勢,道:“老前輩有何指教?”
那宮裝美婦臉色忽然泛上一層紅暈,欲言又止。
徐元平怔了一怔,道:“老前輩有何見教,但說不妨,晚輩知無不言。”
那一直垂首為紫衣少女療傷的青衣老人,此刻突然抬起頭來,雙目中神光暴射在徐元平身上,冷哼一聲,揚手劈出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