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南海奇盡(3 / 3)

隻聽那宮裝美婦怒聲喝道:“哪個要你插手!”素腕一揮,斜裏推來,擋開了那青衣老人推出的掌勢。

梅娘黯然歎息一聲,說道:“東主,主母,大敵當前,難道你們還不能相互容忍,共禦強敵嗎?”

宮裝美婦心中似是憋了一股委屈怒火,臉色一變,道:“好啊!梅娘,你也敢管我了!”

梅娘垂首說道:“老婢不敢,主母明察。”

那青衣老人臉上的肌肉,微微抖動了一下,突然閉上雙目,顯然他內心已有著強烈的激動,但卻強自忍了下去。

易天行默察情勢,看出那宮裝美婦分明和青衣老人有著一件終身不能相諒之嫌,而這嫌怨又正受到一種強烈的刺激,震撼著兩人的心弦,隻要能找出原因,略一挑撥,就可引起兩人火並之心。

心念轉動,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查子清呆了一呆,問道:“易兄為何發笑?”

易天行收住了狂笑之聲,說道:“兄弟陡然想起了一個故事,十分好笑,故而一時間控製不住……”

楊文堯接道:“什麼事,這等好笑?可否說出來,讓兄弟也增長幾分見聞!”他為人機警多智,略一思忖,已想出易天行決不會無故發笑,立時出言相和。

易天行目光一掠那青衣老人,和宮裝美婦,說道:“數十年前,有兩個自負聰明之人,同居一室,共同采樵度日……”,那青衣老人,抬起頭來,打量了易天行一眼,冷笑一聲,道:“你可是易天行嗎?”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不錯,怎麼樣?”

查子清道:“以後呢?”

易天行道:“這日二樵同出打薪,遇到一隻乳虎,一樵舉斧欲劈,另一人卻堅主收養,不久之後,那乳虎長大……”

隻聽一個銀鈴般的聲音,接道:“虎大食樵,仁慈養患。”那橫臥不動的紫衣少女,突然挺身坐了起來。

易天行笑道:“姑娘猜的不錯,在下就是那二樵之一,尚有一位樵子,不知是哪一個?”

紫衣少女冷冷喝道:“易天行,可惜你又白費了一番心機,我醒的太早了……”,目光突然觸到那宮裝美婦身上,嬌軀一震,低聲問道:“爹爹啊,那人可是我的娘嗎?”

青衣老人點一點頭,默不作聲,顯然他心中餘怒未息。

徐元平突然對宮裝美婦說道:“令愛已然得救,咱們之間已無恩怨……”,霍然轉過身去,拔出了戮情劍,目注易天行,道:“易天行,咱們已見到這古墓主人,不論是生是死,即將立見真章,此時在下如不再報父母之仇,當真恐沒有機會了。”

易天行從懷中摸出一對金圈,說道:“在下一生和人動手,從未動過兵刃,今日要破例一用了。”

徐元平道:“多謝你看得起我。”

楊文堯一皺眉頭,道:“兩位之間的恩怨,最好待出了這古墓之後,再行了斷如何?”

徐元平笑道:“易天行喻樵養乳虎,提醒在下,縱虎歸山,後患無窮。”舉手一劍刺了過去。

易天行金圈一揮,幻化出無數金光流轉的圈影,接道:“我這雙圈之中暗藏機妙無窮,你可要小心些了。”

徐元平健腕一挫,收回劍勢,說道:“盡管施展,徐元平死而無憾。”手腕搖動,絕學突出,用出了一招佛門中上乘劍道“萬輪佛光”,戮情劍搖轉之間,閃化出重重光影,掩去徐元平的身子。

這“萬輪佛光”名雖一招,實則連續變化,奇奧絕倫。

隻見那一幢閃動的光影,突然暴分出三道白芒,猛向易天行電射而出。

易天行雙圈互擊,鏘然有聲,金鳴一縷,繞耳不絕,金圈爆散出無數片輪月般的光影,護住了身子。

劍芒暴長,化作一道長虹,繞著那金圈光影,彌漫全室,有如一片雲氣,環繞著一輪明月。

全室中人,都為兩人這凶猛絕倫的搏鬥,吸引住了心神,凝神觀戰。

查子清、楊文堯原本存有相勸兩人暫息爭執之心,合力對付強敵,但見兩人一動上手,立時被那幻起的圈影、劍氣,掩遮住了身子,難以分辨敵我,雖有勸阻之心,但卻感無從下手。

激鬥間突聽一聲悶哼,劍光突斂,金影盡消,徐元平身不由主的一連向後退了三步。他臉色蒼白,汗落如雨。一條左臂軟軟垂下,顯然是受了重傷。轉眼望去,隻見易天行兩眉深鎖,緊閉雙唇,似是極力在忍受著痛苦。

兩人凝目相望,對峙了半晌,徐元平突然開口說道:“易天行,南嶽三傑,和你何仇何恨,你為什麼要殺害我的父親,而且還不肯放過我那恩師?”

易天行緩緩說道:“很簡單,他們背叛了我。”

徐元平星目中放射出憤怒的火焰,道:“我母親也是你害的嗎?”

易天行目光環掃了室中一周,冷然說道:“在下不願作答。”

徐元平道:“目下為止,咱們這一場搏鬥還無法決定誰生誰死!”

易天行道:“這個在下亦有同感。”

徐元平道:“我如一劍把你殺死,但仍無法知道我父母為什麼遭你毒手。”

易天行道:“如你死於我的金圈,倒是可以和令尊、令堂,會晤於九泉之下。”

徐元平冷笑一聲,道:“亡父陰間有知,必助我手刃親仇。”

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寶劍。

易天行雙手齊舉疾快的把右手金圈交於左手之中,右手卻探入懷中,摸出一柄短劍。

此劍長短和徐元平的戮情劍相仿,隻是劍身之上多了七顆金星。左手平舉雙圈,右手橫劍待刺。

隻見徐元平蒼白的臉上,逐漸泛現出豔紅之色,雙目中神光更見強烈,真似兩道冷電,投注在易天行身上,軟垂的左手,也緩緩舉起,領動劍訣。

那宮裝美婦突然伸手一抓,抓住那紫衣少女的左腕,把她攬入懷中,低聲說道:“孩子,不要怕。”

紫衣少女道:“我不是怕,唉!他們這一場搏鬥,不知是誰生誰死?”

忽聽徐元平大喝一聲,手中戮情劍一揮,登時暴長起一道青芒,直射過去。

就在徐元平喝聲出口的當兒,易天行手中的短劍也突然揮掃而出,一片光影,繞身而起。

查子清長歎一聲,道:“馭劍術……”

隻聽當的一聲輕響,青芒白光,一觸而分。

光芒消斂處,兩人仍然站在原來的停身之處,四目相對,隻是兩人臉上的脹紅之色,已然消去,代之而起的是一臉困倦之色,雙目中那強烈的神光,也完全消失不見。

易天行手中那支七星短劍,已經被削作兩截,殘餘一半,尚在手中捏著。

徐元平長長喘息了兩口氣.道:“易天行,你隻要回答我一句話,我母親是不是死在你的手中?”

易天行握劍五指緩緩伸開,殘餘的七星斷劍跌落在地上,徐元平厲聲喝道:“易天行,你可是不敢承認嗎?”

易天行身子一顫,突然長長籲一口氣,道:“是又怎樣?”

徐元平狂笑-聲,道:“殺人償命!”手腕一震,青芒暴漲,直射過去。

易天行萬沒想到,徐元平在筋疲力盡之後,還能出手施襲,心中大吃一駭,慌急之間,一抖左手,一雙金圈,脫手飛出,直向那電射而至的青光之上迎左。

隻聽嚓嚓兩聲微響,兩隻金圈吃那暴張的青芒一劈兩半,金圈著地有聲,灑出一片黑水。

原來易天行這一對金圈之中,滿蓄了毒水,暗藏強力強大的機簧,和人動手,一按機簧,圈中蓄藏毒水由兩處極細孔中噴射而出,激射甚遠,但噴珠如霧,極是不易發覺,一經中人,立即開始潰爛,歹毒絕倫。如非徐元平這大出易天行意外的一擊,及憑仗手中寶刀的鋒利,一劍劈去雙環,久戰力疲之下,必將傷在金環噴灑毒水之下不可。

易天行經這一駭,倒是精神大振起來,朗朗一笑,道:“徐世兄果然是命大福大,這金環如被你晚毀片刻工夫,你即將傷在我毒水之下。”

徐元平看那灑落在地上的毒水,把光潔的石地侵蝕得斑痕累累,心頭大為震動.暗暗忖道:不知是何物調製這藥水,威力如此之大,噴中人身,那還得了。不覺搖搖頭歎道:“易天行,你的陰險惡毒,當真是名不虛傳!”

易天行縱聲大笑道:“絕境死地,生機茫茫,你不論加給在下什麼惡毒之言,我易天行也不會放在心上了。”

隻聽青衣老人冷哼一聲,接道:“哪個講這是絕境,隻不過諸位生死之機,操諸老夫的手中而已。”

易天行道:“你武功再高,隻怕也難以擋得中原高手的合擊。想你在重傷之下,必將一舉破壞這古墓機關,大家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青衣老人冷笑一聲,道:“看眼下之人,隻怕還設有老夫敵手。”

易天行道:“好大的口氣!”轉眼向徐元平望去,隻見他雙眉聳動,星目閃光,滿臉不服之色,似是已被那青衣老人誇口之言激怒。

楊文堯心中一動,接口說道:“如若我們中原武林中人,都能夠顧全大局,暫棄個人恩怨,合力對付你,哼哼,隻怕南海門下將盡作這古墓之鬼。”

徐元平神色連變,冷冷說道:“殺父淩母之仇,似海如山,不能手刃元凶,奠祭於父母靈前,亦當以身殉仇,安心於九泉之下。易天行,咱們這筆帳,已難再拖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易天行右手一撩長衫,從腰中取出一條五寸寬窄的皮帶,皮帶之上插了四柄藍芒盈盈的柳葉飛刀,左手迅快又從腰間抽出一把七星短劍,說道:“在下早已預料到冤家路窄,你我之間,終究是免不了一場火並,為了你手中寶刃鋒利,在下早備了五支七星短劍,和二十口淬毒的緬鐵飛刀……”

徐元平道:“不論你帶多少兵刃,盡管施出就是。”

易天行笑道:“我這二十口淬毒飛刀上,毒性絕倫,見血封喉,你可要小心了!”

徐元平目注易天行手中那淬毒飛刀,心中暗暗忖道:那飛刀隻不過五寸長短,定是當作暗器施用,如若他分取施放,不論手法如何快速,也難傷得了我。他既然再三提出淬毒飛刀,或將有奇奧手法,倒是不可掉以輕心,傷在他這淬毒飛刀之下,那可是大不合算的事。心念一轉,立時暗中運氣,捧劍而立。

易天行眉頭微微一聳,滾下兩顆汗珠,緩緩把那插滿柳葉飛刀的皮帶,係在腰問,隨手取出三口淬毒飛刀,扣在右手,左手七星短劍斜斜指出,蓄勢以待。

全室中突然靜寂下來,群豪個個屏息凝神,看著這-場即將展開的龍爭虎鬥。場中對峙的徐元平和易天行,神色亦不相同,徐元平臉色愈來愈見莊嚴,易天行卻是緊張異常,頂門上,汗水淫淫。

忽聽那紫衣少女輕輕歎一口氣,低聲對那宮裝美婦說道:“那人捧劍而立的姿態,可是上乘馭劍術的起手之式嗎?”

宮裝美婦道:“不錯……”

餘音未絕,突聽易天行長嘯一聲,右腕一振,三口柳葉飛刀,疾電而出。

徐元平吐氣出聲,右手疾揮一圈,戮情劍幻化出一圈繞體青虹。

隻聽幾聲錚錚脆響,三把柳葉飛刀,分成六截,跌落在實地上。

徐元平又恢複了莊嚴的神情,捧劍靜立不動。

易天行突然縱聲長笑,聲如龍吟,四壁回聲,滿室中盡都是長笑之聲。

過了片刻易天行揚腕撒出五口柳葉淬毒飛刀。

這次手法特殊,五刀去勢極緩,有如生翼海燕,盤轉而飛,當先兩把飛刀,相距徐元平三尺左右時,突然相撞一起,後麵三口飛刀,後發先至,突然加快行速,電射而至,分襲徐元平前胸、咽喉和小腹三處要害部位。

徐元平戮情劍隨手一揮,幻起一片劍花,三口飛刀盡為那劍花擊落。

神丐宗濤急急喊道:“當心那後至兩刀!”

話剛出口,那相撞一起的兩口柳葉飛刀,突然一齊疾沉而下,急襲徐元平的前胸。

徐元平掃出的劍勢尚未收回,兩刀已近前胸。

隻聽那紫衣少女啊呀一聲,暈在那宮裝美婦的懷抱之中。她身體本來嬌弱,這番跋涉行動,體力早已不支,服毒被救元氣未複,眼看徐元平要傷在那淬毒飛刀之下,心頭一急,氣血上湧,一下就暈了過去。

匆急之中,隻見徐元平陡然一收小腹,迅快絕倫的向後退了兩步。兩柄淬毒飛刀,掠著他衣服掃過跌落在實地之上。就這一緩工夫,易天行已借勢攻到,七星劍幻起三朵劍花,迎麵點到。

這等高手相搏,差不得一毫一厘,徐元平手中雖有寶刃,但已來不及舉起迎敵,隻好疾向一側閃去。

寒鋒掠體,鮮血噴灑,徐元平左肩之上,連衣帶肉,被劃裂了一道三寸長短的血口。

易天行一劍得手,正待追襲,卻被徐元平飛起一腳逼退兩步。

瞬息間殺機變化,勝敗形勢,全盤轉變。

易天行似是自知傷敵之機已失,立時倒退,重歸原位。

徐元平右手舉劍平胸,蓄勢戒備,暗中卻運氣止血。

隻聽神丐宗濤叫道:“兄弟,快些運氣封閉左臂穴道,當心易天行劍上有毒。”

徐元平微微一笑,道:“多謝……”

宗濤急急說道:“不要講話。”

徐元平立時住口不語。雙方又恢複了相持之局,四道目光,交互投注。徐元平似是傷的不輕,眨眼之間,鮮血已滲透了整個左袖。

易天行左手緩緩探入腰間,取出六口淬毒飛刀,說道:“徐元平,左臂可是已廢了嗎?”

徐元平口齒啟動,正待答話,忽然又住口不言。

易天行淡淡一笑,道:“徐世兄劍術造詣,勝過在下,吃虧在對敵經驗不足。”

徐元平仍是默不作聲。

易天行笑道:“如若徐世兄覺著傷勢難再相搏,今日之戰,就此住手,留待傷勢複原之後,咱們再相約一戰……”

徐元平似是再難忍耐,冷冷答道:“不勞關懷。”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徐世兄左肩傷勢,恐怕已深及筋骨,若再打下去,隻怕難閉穴止血,兼顧傷勢……”

徐元平冷肅地接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除非你能一劍把我殺死,咱們今天已成勢不兩立之局。”

隻聽那紫衣少女長長籲-口氣,睜開眼睛,一見徐元平仍然屹立無恙,才似放了心中一塊石頭,緩緩依偎在那宮裝美婦身上,低聲說道:“媽媽,這些年,你到哪裏去了,唉!雖然沒有一個人告訴過我媽媽還活在世上,但我心中卻一直認定媽媽……”

宮裝美婦冷哼一聲,接道:“怎麼?他們說我死了嗎?”一麵移動手指,仍然在那紫衣少女穴道之上推拿。

紫衣少女搖頭,道:“沒有,沒有人告訴過你的生死,好像我是由那茫茫大海裏撈出來的野丫頭。”

宮裝美婦黯然歎息一聲,道:“我該帶著你一起走的……”

緩緩伸出手去,拉住那紫衣少女麵上的黑紗一角,雙目中淚光濡濡的說道:“孩子,讓我瞧瞧你……”

紫衣少女驚叫一聲,“不要動我。”

宮裝美婦怔了一怔,放開了捏著黑紗的手指,道:“孩子,你怎麼啦?”

紫衣少女突覺滿腹委屈,泛上心來,伏在那宮裝美婦的懷中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宮裝美婦吃了一驚,急急說道:“孩子,孩子,你怎麼啦?”

紫衣少女一語不發,隻是不停的哭泣。

但聞那哭聲,愈來愈是淒涼,越聽越覺動人,場中群豪,雖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人物,但亦不自覺的被那哭聲所感,鼻孔發酸,熱淚奪眶而出。

徐元平和易天行手中的短劍,緩緩垂了下去,臉上的殺機,亦逐漸消失不見,每人的神色都流露出無限的悲傷,似是天地間充滿了愁雲慘霧,人人的生命都充滿著黯淡、愁苦,人世間再沒有一件歡樂的回憶,也沒有一件留戀的事物……

群豪心神,逐漸的都為哭聲控製。

不知何人,首先唏噓出聲,緊接大聲哭了起來。

沒有人轉眼尋望那先哭的人,因為那哭聲一起,立時有人相和起來。

片刻間,哭聲大震,全室中人個個淚滾如泉。

隻聽當的一聲,徐元平和易天行手中的短劍,一齊跌落在地上。

滿室的哭聲中,隻有那青衣老人未為所動,盤膝閉目而坐,但他的臉色上,卻泛現出一片豔紅,似是正在運用內力,和一種極強暗勁相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