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南海門中人已然分布於各處要隘,冷眼旁觀著中原群豪的一舉一動,看樣子,先待中原群豪自相殘殺之後,再行出手。
易天行逼死了元通大師後,心知已到山窮水盡之境,二穀、三堡中人,似是已難再和他聯手,徐元平又心切父母大仇,不顧目下大局,勢必要和自己拚個生死出來不可,眼下唯一逃生之路,就是出其不意衝入少林寺僧來時的甬道,但那甬道卻是南海門下武功最強的梅娘把守,橫看豎看,生機已渺,是以一語不發,暗中運氣調息,盡量使體力恢複,他已看清了目下的環境,多一分力量,就多一分生機。
慧因大師忽然長長歎息了一聲,拱手對天齊道長道:“道兄,本門中連番不幸之事,道兄是親眼所見了……”
天齊道長道:“貧道深以為憾,未能阻止元通道兄……”
慧因大師接道:“老衲萬念俱灰,不願再多管江湖上是非之爭,要先行告辭一步了。”
天齊道長沉吟了良久,道:“老禪師請。”
慧因大師合掌一禮,道:“由道長主謀大局,當可使幹戈化作玉帛。”
天齊道長道:“隻怕貧道無此德能……”,突然改以“傳音入密”之術,接道:“南海門分扼各處要道,似是已下定了決心要和中原人物一決勝負,老禪師強欲奪路,隻怕要先和南海門下衝突。”
慧因大師環顧了四周一眼,合掌對梅娘說道:“女施主行個方便,讓老衲等一步去路。”
梅娘仰臉望天,恍如未聞,望也不望慧因大師一眼。
忽聽那紅衣缺腿大漢,暴聲喝道:“快退回去……”
徐元平轉頭望去,隻見上官婉倩長發散披,抱著丁玲,直向石室之中走來。
上官嵩大叫一聲:“倩兒!”急急向外奔去。
那紅衣缺腿大漢怒聲喝道:“站住。”鐵拐一掄,橫裏擊來。
上官嵩閃身一讓,避開拐勢,抽出背上長劍,一招“怒龍攪海”,直刺過去。
那紅衣缺腿大漢不避不閃,鐵拐疾向上撩,硬向上官嵩手中的長劍碰去。
上官嵩的這把長劍,乃特製的頭號大劍,重達數十斤,可以兼作鐵棍等使用,自是不肯相讓。
劍拐相觸,響起了一聲金鐵暴震。
上官婉倩似是被那金鐵擊鳴的聲音所驚,嬌軀忽然一顫,停下了腳步。
事實上,上官婉倩已到那劍拐交相攻守的邊緣,隻要再往前行上兩步,不為劍傷,亦將為鐵拐擊中。
隻聽那紅衣缺腿大漢大聲喝道:“好家夥!”運拐如風,連連反擊。
他的招術奇奧,一連數拐,盡是出人意料之學,迫得上官嵩無法還手。
挾風的鐵拐,幾度掠著上官婉倩的麵前掃過,看得人大為擔心。
形勢迫得上官嵩不得不向後敗退,以便引開對手的拐勢,使愛女脫離險境。
豈知那紅衣缺腿大漢,一見上官嵩敗退下去,竟然一收拐勢,不肯追趕。
原來南海門中之人雖然各據要隘,但卻擺成了一座陣式,各人都有一定的範圍,一旦動起手來,可以相互接應。那紅衣缺腿大漢一見上官嵩退出了自己守衛的範圍,就不再追襲。
徐元平兩道目光,一直投注在上官婉情和丁玲的身上,心中想著二女相待自己的情感,愈想愈覺不是味道,但感胸中熱血沸騰,突然大聲喝道:“易天行……”
這三個字呼叫之聲,甚是宏亮,響徹石室,回音震耳。
易天行微微一怔,道:“什麼事?”
徐元平道:“在下有一事相詢,不知肯否見告?”
易天行道:“徐世兄請問!”
徐元平道:“丁玲姑娘傷在你的手中,不知你用的什麼手法,有沒有救?”
易天行道:“隔空點穴手法!有沒有救,那得在下察看一下才能明白。”
徐元平道:“你能多救活一條人命,也可減去你幾分罪孽。”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在下今日縱然連行百善,那也不過是我一生中有限的幾件,難抵我積惡萬一了。”
徐元平道:“你如當真能救活丁玲,咱們之間的恩怨,當真是越來越複雜了!”
易天行目光投注在上官婉倩的臉上,緩緩說道:“眼下的情勢,得設法先讓她們進入室中……”
徐元平道:“在下迎接她們進來。”大步走了過去,拱手對那紅衣缺腿大漢說道:“這兩位姑娘,一死一傷,已毫無抗拒之能,大丈夫不傷婦女孺子,有勞大駕高抬貴手,放她們兩位進來。”
那紅衣缺腿大漢雖然生性暴急,但他乃自鳴英雄人物,聽徐元平這麼一說,不禁微微一怔,沉吟了一陣,道:“好吧!放她們進來可以,但在下卻不能再放她們出去。”
紅衣缺腿大漢身子一閃,讓開一條路來。
徐元平急行兩步,抱拳說道:“上官姑娘。”
上官婉倩茫然一笑,不動不言。
徐元平一皺眉頭,忖道:此人有如若了瘋魔,看來決難和她說得清楚,眾目睽睽之下,勢又不能動手拉她……正感為難之際,上官嵩突然大步衝了過來,低沉地喝道:“倩兒,你怎麼了?”拉著上官婉倩一隻手腕,向前行去。
上官婉倩對父親似亦不識,淡然一笑,隨著上官嵩牽著的一隻手腕,向前走去。
鬼王丁高急步衝來,接過上官婉倩懷抱中的女兒。
徐元平道:“老前輩請把令愛交給易天行瞧瞧,能否有救?”
丁高口中不言,但人卻不自主的向易天行走了過去。
易天行雙目神凝,盯注在丁玲的臉上瞧了一陣,摸摸她左腕脈息,說道:“沒有救了……”,微微一頓,接道:“不過,丁姑娘之死,決非在下所害……”
鬼王丁高怒聲說道:“我親眼看到你殺害了我的女兒,還要謊言狡辯!”
易天行道:“丁兄深諳武事,當知隔空打穴手法,不至一舉而傷令嬡之命。”
徐元平道:“既是無救,那也罷了……”
那久未接言的紫衣少女突然插口說道:“她內服劇毒,外受重傷,生機早絕,易天行隔空打穴手法,隻不過促使她早死一步而已,眼下如有藥物先解她內腑之毒,或可有一線生機……”
徐元平雙目一閃,道:“易天行,丁姑娘的劇毒,可是你下的嗎?”
易天行:“不錯,但解毒並非難事,難在解毒之後的療救之法!”
徐元平道:“你先替她解了內腑之毒,再想救她之策。”
隻聽慧因大師高喧一聲佛號,道:“女施主執意不肯讓路,貧僧隻有硬闖了。”
接著,便是一陣兵刃掌風相擊之聲。
徐元平一心關懷著丁玲的傷勢,頭也不回,大聲道:“易天行,我說的話你可曾聽到了嗎?”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聽得清清楚楚。”
徐元平聲道:“丁姑娘內腑之毒,乃是你所下的!外傷亦是你以隔空打穴的手法所傷,你都不能救她,誰能救她?”
易天行道:“姑妄一試,未為不可,是成是敗卻是難以預料。”
徐元平道:“你隻要真的盡心一試,我已十分感激了。”
易天行突地笑容一斂,道:“我與你積怨難解,勢難兩立,是以你切切不可感激我,我對你隻有冤仇而無恩情,這一點你可要記清楚了!”
徐元平呆了一呆,突然長長歎息了一聲,默然不語。
隻見易天行麵色凝重,把住丁玲的脈息。
徐元平雙目凝注著易天行的手勢,也不知四麵的戰局,此刻已發展到什麼局勢。
突聽易天行微歎一聲,長身而起,霍然轉過頭去,目光直視著楊文堯!
楊文堯麵色一變,道:“你看我作什麼?”
易天行一笑道:“兄弟為何看你,楊兄難道還不知道嗎?”
楊文堯麵上忽青忽白,內心中仿佛交戰甚劇。
徐元平心中大奇,說道:“你兩人到底在打什麼啞謎?”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沒有什麼!在下隻是看楊兄一眼而已。”
楊文堯胸膛起伏,忽然大喝一聲,道:“易天行,楊某用不著你討好賣乖,就是說出來又有何妨?”
易天行大笑道:“楊兄如要說出,在下亦不阻攔!”他此刻手臂雖已殘廢,大勢更已將去,但神態之間,仍不失一代梟雄的風姿。
柘文堯神情一怔,隻見上官嵩、徐元平、易天行等所有的目光,俱在凝注著自己,忍不住大聲道:“說就說!這丁姑娘早已被我暗中施了手腳,縱然易天行未曾傷她.她也活不長的!”
徐元平劍眉一聳,大喝道:“原來是你!”腳步一墊,向楊文堯衝了過去。
易天行一掌攔住了他,道:“徐兄且慢,常言道解鈴還需係鈴人,徐兄若要救丁姑娘之命,還得楊兄出手相救才行!”
徐元平驀地停住腳步,目光凜然望向楊文堯,眉宇間滿含殺氣。
楊文堯幹咳一聲,道:“易天行,不用你說,我也要救丁姑娘的!”緩步走向丁玲。要知此刻人人俱對徐元平起了一種畏懼之心,誰也不敢單獨和他動手。
突聽久未言語的紫衣少女輕叱一聲,道:“且慢!”
楊文堯微微一怔道:“什麼事?”
紫衣少女冷冷道:“你們誰也不能救她……”
徐元平麵色大變,厲聲道:“為什麼?”
紫農少女道:“你們此刻縱能解除她身中的劇毒,也救不活她的性命!”
徐元平道:“先解她服下之毒,再想辦法。”
紫衣少女冷笑一聲,道:“再想什麼辦法?你此刻若不先解開她身中之毒,我還可設法保全她美麗的屍身,否則,哼!這一個美人的身子,立刻就要化做腐肉白骨了。”
徐元平呆了半晌,黯然道:“難道真的已無法可施了嗎?”
紫衣少女緩緩道:“辦法自然有的……”
徐元平大聲問道:“什麼辦法?”
紫衣少女輕歎一聲,道:“除非有人能將我爹爹、媽媽拉到一起,合他們兩位老人家之力,便可救活丁姑娘的性命!”
徐元平望望那青衣老叟和宮裝美婦一眼,道:“此事當真嗎?”
隻聽那紫衣少女長長歎息-聲,道:“你不用多費心了,我爹爹、媽媽如若不肯合作,你縱然能求得到千年靈芝,萬年人參,也是無法救得活她的;需知她此刻生機全失,內髒肌肉都已經失了效能,除了用藥物之外,必得有一種神奇能力,促使她內髒機能恢複,才有複活之望。”
徐元平望了望那青衣老叟,又望望那宮裝美婦,兩道眼神停注在丁玲的臉上,默然不語。
這一瞬時光中,他內心業已千回百轉,報仇與救人,他必須作一個抉擇。
隻聽沉重的喘息之聲,傳了過來,轉頭望去,隻見慧因大師和梅娘,正以上乘內功相搏,一個白發蕭蕭的老嫗,一個年野古稀的老僧,兩人皺紋堆積的臉上,汗水如雨。
石室中鴉雀無聲,沉默中潛伏著無比的緊張。
徐元平突然重重咳嗽一聲,打破了沉寂,對易天行說道:“世人都說你陰險刻毒,積惡如山,但我卻親眼看到你做了幾樁好事,敢作敢當,不失英雄氣度……”
易天行微微一笑,接道:“過獎,過獎!”
徐元平緩緩把目光投注到那青衣老叟的身上,說道:“老前輩處心積慮,築建這座孤獨之墓,借那戮情劍的傳說,編造出一套動人的謊言,造成了中原武林同道間的相互仇殺,實叫人難以了然你用心何在?”
青衣老叟冷然一笑道:“老夫要借這孤獨之墓,一舉盡殘貪名求利之人……”
徐元平厲聲接道:“你建這孤獨之墓引來天下高手,好讓武林道上人人知你之能,難道不是貪名?”
那青衣老叟怒道:“當今之世,從無人敢對老夫這般說話,你的膽子不小!”
徐元平道:“你不過是因為情場、武功,兩皆敗於慧空大師手中,因此遷怒於整個中原武林,想借這孤獨之墓的創設,一網打盡中原武林的高手,既可揚名於世,傳誦百代,亦可挽回過去敗於慧空手中的顏麵……”
青衣老叟臉色大變,道:“是又怎樣?”
徐元平道:“那你的居心,比起易天行更是狠毒百倍了!”
忽聽砰的一聲,慧因大師和梅娘同時摔倒在地上。
原來兩人互以內功相搏,半斤八兩,難分強弱,鬥到同時力盡,各受重傷,不支而倒。
徐元平突然仰臉長嘯一聲,高聲說道:“又一幕害於盛名之爭的慘局……”
隻聽梵音繞耳,群僧齊齊對慧因拜了下來,口中誦吟不絕,想是念的經文。
慈和的誦吟聲中,隱隱蘊含深沉的傷痛,顯然的,這些少林寺中的高手,內心之中充滿了悲苦。
天齊道長道:“眼下之人,縱然齊傷於石室之中,石室門外尚有九大門派中雲集的高手相候……”,長劍一擺,直向石門衝去。
王冠中身子一橫,攔住了去路,道:“這石室隻有死別,決無生離。”
天齊道長冷笑一聲,道:“可要試試貧道手中之劍嗎?”手腕微振,長劍連閃,灑出了一片劍花,直罩過去。
王冠中一揮手中兩儀尺,斜斜向天齊道長劍上撩去。
天齊道長冷笑一聲,左腳陡然向前踏進半步,長劍一沉,向前推去,忽覺一股不大不小的吸力,硬把自己長劍向一側吸去。
王冠中天星尺借機下擊,右腕一揮,斜向天齊道長肋間敲去。
天齊道長預料這一劍雖然不能傷了對方,至少可以把對手迫退開去,哪知長劍吃王冠中手中之尺一吸偏了一寸,以致攻勢中露出破綻,給予王冠中可乘之機。
形勢迫得天齊道長不得不向後躍退,長劍左搖右揮,封住了門戶。
王冠中固守原地,也不追襲。
紫衣少女急急跑了過去,蹲下身子,抱住梅娘肩頭,一麵搖動,一麵大呼梅娘。
那宮裝美婦兩道眼神,一直緊追著紫衣少女,隻要有人動手暗算她,立時出手相助。
天齊道長略一定神,似是已想透了王冠中手中兵刃的吸力之因,長劍一擺,又衝了上去,這次他已有防備,不再輕敵躁進,攻出的劍招,勢緩力強,王冠中揮尺還擊,兩人重又鬥在一起。
武當派的劍術,一向被譽為正宗劍學,施展開來,威風八麵,大開大合,氣勢雄渾。但王冠中手中的兩儀尺,吸力強大,常常帶動天齊道長手中的長劍,高手相搏,出手攻勢,差不得一絲一厘,毫厘之差,往往就給敵人以可乘之機。天齊道長長劍受人兵刃所製,搏鬥之間,大為吃虧。
徐元平回顧了四周一眼,心中忖道:南海門中,個個武功詭異,這青衣老叟的武功,自是更為驚人,論目下實力,中原武林的同道,如能捐棄嫌怨,全力出手,不論結果如何,足可和南海門放手一戰!可惜的是這些人彼此間的恩怨,太過複雜,想要彼此誠心合作,很是為難。最後的結局,必然是被南海門各個擊破,盡殘古墓。眼下情勢,必需先使中原武林人放棄個人恩怨,共拒強敵,或可渡此難關。
他看梅娘受傷倒摔地上後,那青衣老叟仍然神色如常,無動於衷,覺得此人之險毒,隻怕更超過易天行,處境更危了。
隻見宗濤取過背後的大紅葫蘆,喝了兩大口酒,說道:“徐兄弟,老叫化有幾句話要向你說,不知你聽是不聽?”
徐元平道:“大哥盡管吩咐!”
宗濤目光一轉,掃掠周圍群豪一眼,道:“這些人個個都有該死之惡,但眼下卻不是受誅時機……”
想聽那紫衣少女大聲叫道:“歐駝子,快過來幫我點活梅娘兩處穴道。”
歐駝子目光凝注在那紫衣少女的臉上,滿臉惶恐之色,結結巴巴地說道:“小姐,小姐……”
紫農少女道:“你不用怕,隻管過來,什麼事,都有我替你擔待。”
歐駝子無可奈何的對那紫衣少女走了過去,目光不時的溜向那青衣老叟,步履沉重,顯然他內心正有著無比的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