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姐姐的(2 / 3)

“你還啃腚,你他媽的今天就啃棍子吧!”鄭大惱羞成怒,於是那忠實地聽從他的使喚的棍子,也就密集地落在大梅的身上。大梅不傻,明白在沒有人拉架的情況下,逃走無疑是最好的出路。於是她左衝右突,終於用一聲號啕大哭將鄭大給震了一下,也就是這短暫的停頓,讓大梅贏了這場戰爭,她順利地逃出了院門,逃向人來人往的大街——那裏,早已有三井在接應著她。

這發生在大梅、二紅、三井還沒有去城裏打工的時候。喝酒、罵人、輪番揍三個女兒,幾乎是鄭大庸常生活中,看上去最為閃亮且具有意義的片刻。除此之外,還沒有盼到兒子的他就像個廢人一樣,低賤地活在村人的舌頭根下。

“瞧瞧,連生三個閨女,還沒搗鼓出個帶把兒的來。”女人們這樣憐憫鄭大。

鄭大的三個閨女排著隊從巷子裏走過,昂首挺胸地,好像驕傲的小公雞。但她們麵子上,也是掛不住的。知道自己家裏缺少男人,終歸會被人欺負,看不起。當然,她們在學校裏偷人東西,也算是變相為這樣的憐憫報仇雪恨了。

不過鄭大老婆還是為家族爭了氣。在計劃生育小分隊要拉她去做結紮手術的時候,拚了老命,保住了鄭家唯一的血脈——鄭小印。這下好了,有三個姐姐簇擁著的鄭小印,一生下來就有了養老保險,這在村裏人看來簡直比做皇太子還“屌能”。

鄭大家更“屌能”的事兒,還在後頭呢!三個閨女還含著苞沒有綻放開呢,鄭大就將她們麻雀一樣轟進了城裏的飯店、美發館或者小工廠。那時候,城裏人是村人豔羨的身份,如果做不成城裏人,時時能聽到城裏人的消息,打探點兒新鮮事,也是不錯的。自然,鄭大通過三個女兒獲得了這樣的便捷。大梅、二紅和三井,本來就長得狐媚樣,進城後一打扮,更跟村裏人有了涇渭分明的長相。

“看大梅血紅血紅的嘴唇,好像剛剛喝完了人血的妖怪!”

“好端端的二紅,怎麼燙了頭發,還是雞窩頭,估計是被進飯店喝酒的男人給抓撓的吧!”

“三井的眉毛快畫到天上去了,也不知想要勾扯誰呢!”

女人們這樣閑言碎語的時候,出出進進的三個姊妹,照例是高昂著頭。因為穿著小細高跟鞋,腳下便發出有節奏的哢嗒哢嗒的聲音,那聲音整齊劃一,好像鄭大在某個角落裏,正一本正經地為她們喊著口號。而她們要去的地方呢,卻不是村裏人能夠想象出的。那時候人們走的最遠的也就是鎮上,再遠一些的縣城就蒙上了神秘的麵紗,也隻有常常來往於村子和城裏的生意人,才會帶回一些關於城裏人的零星又新奇的消息。

鄭大家的三個女兒,自然也就因為這樣的遙遠而披上了神秘的麵紗。村裏人都想知道,大梅為什麼將頭發燙成了爆炸頭,把她那本就隱匿不見的小臉襯托得愈發小了。隔壁的胖嬸站在大街上點評說:“大梅把半個臉藏起來,是不是做了啥見不得人的事?”胖嬸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是意味深長的曖昧神情,好像她熟知大梅的一切,或者她就站在大梅打工的飯店門口,斜睨著眼,密切監視著大梅的一舉一動。自然,在女人們眼裏,這發型也是很“屌能”的,至少,是引領了村裏的時尚潮流的。就連鄭大也在大梅一根一根懸浮於半空的頭發麵前,有氣勢被忽然壓了下去的卑微。

的確,三個忽然間能掙錢的姐姐,讓鄭小印也變相地跟著腰杆筆直起來。好像他搖身一變,成了皇太子,而且還是嫡親的,因此吃穿用度都比別人家的孩子高了一個檔次。那年代還不興飯店打包,可是,大梅、二紅她們就有能耐,將飯館裏人家吃剩的好飯偷偷帶回家來,給鄭小印吃。胖嬸甩著一身膘,強行咽下一口唾液,街頭點評道:“嘖嘖,人家吃剩下的,也不怕染上電線杆上那種怪病。”什麼怪病呢,胖嬸沒有明說,而閉守在村莊裏的男人女人們,雖沒有大梅、二紅的見識多,卻也知道,這怪病指向的是見不得人的下半身。染了病的下半身,在村人的想象裏,跟村頭小水塘裏色澤黑綠的死水一樣,散發著臭味,聚集著蚊蟲,收納著垃圾,人走過時,不掩著鼻,怕是會被立刻熏死在水塘邊上。毫無疑問,大梅、二紅打扮得越是妖豔,臉上的粉脂塗抹得越厚,雪花膏的香味被風吹得越遠,那麼,她們染病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於是村裏女人們也就帶著濃鬱的嫉妒,在三姐妹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從城裏回來的時候,裝作無意地打探她們下班後的私人生活。大梅明顯老練,知道胖嬸們是在話裏套話,所以便做了二紅、三井的發言人,打著哈哈,說著無關緊要的客套話。胖嬸問:“飯店裏喝酒的男人多吧?”大梅便回:“可不,跟咱們地裏螞蚱一樣多。”胖嬸又問:“城裏男人們喝醉了酒,躺在飯店裏不走了咋辦?”大梅嘻嘻笑著說:“被他們老婆給提溜回去唄!”女人們聽了笑得渾身肉疼,好像親眼看到了城裏女人們蜂擁進飯店,揪著自家男人的耳朵朝外拖拽的熱鬧畫麵。胖嬸們想知道的事情其實多得很,比如那麼多男人裏,有沒有一個正眼看過大梅?下了班的大梅,在宿舍裏做什麼呢?有沒有男人找她陪酒?如果喝醉了,會發生什麼故事呢?大梅噴那麼濃的香水,是想將看中的男人給熏暈在腳底下吧?城裏男人們都花言巧語,一定有那麼幾個,打著娶大梅回家的名義,引誘過她吧?大梅和二紅、三井,有沒有經受住誘惑,她們自己不會說,女人們晚上脫衣服上床的時候,卻完全可以肆無忌憚地放開想象,那種自由與快樂,就跟一下子解開胸衣,解放了她們胸前的兩坨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