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百七十年後,當陳堯佐也被貶到潮州時,這位新任通判發現,鱷魚之害其實遠未結束。一件棘手的事故就擺在他的麵前:有母子二人在韓江洗濯,兒子遭鱷魚攻擊,做母親的驚呼哀號,卻眼睜睜地目睹了兒子被“食之無餘”這一慘絕人寰的悲劇。陳堯佐也與韓愈一樣疾“鱷”如仇,但他卻沒有像韓愈那樣先禮後兵,而是立即令人捕殺巨鱷,“既而鳴鼓召吏,告之以罪,誅其首而烹之”。比之韓愈,陳堯佐另有一種雷厲風行的鐵腕。
“潮州誅鱷”展現了陳堯佐的果決與才幹,而在別的一些任職之地,也留下了政聲政績。比如出任壽州(今安徽省六安市壽縣)知州時,他帶頭捐俸買米,賑濟災民。在其感召下,當地官吏與富室亦爭相獻米,救活了城中數萬人。又比如,出任滑州(今河南省滑州市)知州時,以泥土、樹枝、石塊填塞的“木籠”(時稱“木龍”)迎堵黃河決口,修築長堤,治水成效顯著,人送雅名“陳公堤”。
就這樣,陳堯佐由地方官員穩步上升,功到自然成,最終登上了人臣頂峰,就任宰相之職。可在就任宰相之職之前,還得經過一道必不可少的“工序”,那就是——“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誰願擔當、誰能擔當“好風”一角呢?
在北宋僧人文瑩所著《湘山野錄》一書中,有“呂申公薦引陳堯佐”一節,講述了此事的始末:
呂申公累乞致仕,仁宗眷倚之重,久之不允。他日,複叩於便坐。上度其誌不可奪,因詢之曰:“卿果退,當何人可代?”申公曰:“知臣莫若君,陛下當自擇。”仁宗堅之,申公遂引陳文惠堯佐曰:“陛下欲用英俊經綸之材,則臣所不知。必欲圖任老成,鎮靜百度,周知天下之良苦,無如陳某者。”仁宗深然之,遂大拜。後文惠公極懷薦引之德,無以形其德,因撰《燕詞》一闋,攜觴相館,使人歌之曰:“二社良辰,千秋庭院。翩翩又見新來燕。鳳凰巢穩許為鄰,瀟湘煙暝來何晚。亂入紅樓,低飛綠岸。畫梁時拂歌塵散。為誰歸去為誰來,主人恩重珠簾卷。”申公聽歌,醉笑曰:“自恨卷簾人已老。”文惠應曰:“莫愁調鼎事無功。”
呂申公原名呂夷簡,封申國公,一生中曾三度拜相,是宋仁宗時代的政壇“不倒翁”。但在景祐四年(1037),由於與副相關係不睦,加之朝中各類黨爭勢力暗潮湧動,結果兩敗俱傷,副相被迫下課,呂夷簡的相位也岌岌可危,隻能采取以退為進的辦法,薦舉一個信得過的人來接替自己,這個人其實就是陳堯佐。但在《湘山野錄》中,卻成了呂夷簡早有退休的打算,而仁宗則對他十分倚重、極為不舍,直至見他去意已定,便堅持要他推薦一個可堪大任的繼任者。呂夷簡舉薦了陳堯佐為合適人選,理由是堯佐老成多謀,深知社稷民生。仁宗欣然采納,而文惠公(陳堯佐諡號)就任相位後,對呂申公的薦引之德感佩不已,特地為他寫下了一闋《燕詞》。
彼所稱《燕詞》者,不正是本篇《踏莎行》嗎?且讓我們從頭讀起。“二社”,即春社與秋社,在古代,是人們祭祀土地神的節日,簡稱社日。唐玄宗時,將春、秋社日分別定於二月和八月的上戊日,有時還將秋社移至八月五日千秋節(唐玄宗的生日),足見皇帝本人對此節日的重視。而宋代則分別以立春、立秋後的第五個戊日為春社與秋社,與春分、秋分的時間極為接近。
雖在具體時日的確定上與唐人有異,但唐、宋的社日風俗卻是一脈相承的。北宋梅堯臣《春社》詩雲:
年年迎社雨,淡淡洗林花。
樹下賽田鼓,壇邊伺肉鴉。
春醪酒共飲,野老暮相嘩。
燕子何時至,長皋點翅斜。
詩中描寫了賽鼓、伺鴉、飲酒等娛樂項目以及由此引發的歡喧之情。除此之外,詩人還寫到了社日的雨,應該是絲絲細雨吧,帶著喜氣,把一林春花梳洗得漂漂亮亮。萬事俱備,卻還少了點兒什麼。這麼重要的節日,怎麼不見了那群每年必至的貴賓呢?難不成是因為雨天令他們突然改期了嗎?然而,正當你翹首以盼、一心納悶兒之際,那群從不失約的貴賓忽又蒞臨了。俏皮地在微風中扇動著翅羽,興高采烈地與春社上的每個人打著招呼:“想我了嗎,老夥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