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我燕來遲,謝他珠簾卷(3 / 3)

“二社良辰,千秋庭院。”這是陳堯佐《踏莎行》中的首句。“二社”與“千秋”應和,在句法上,呈現出對仗之美。但這千秋並非千秋萬世的千秋,而是“秋千”一詞的倒裝。而“千秋”也有版本錄作“千家”,但品其語意,燕子戲於秋千似較燕子繞於千家更覺靈動可愛。

“翩翩又見新來燕。”社有春秋之分,燕也有春秋之分。春社燕來,秋社燕去,與秋來春去的鴻雁正好相反,因此燕子還有一個稱呼——社燕。

雖然說的是二社良辰,但陳堯佐筆下所鋪陳的風光卻非春社莫屬吧。千秋庭院,隻有在明媚的春光中才能盡得其妙。有道是“紅杏香中簫鼓,綠楊影裏秋千”,秋千不僅裝點了春光,且已儼然成為春之符號。看那春來了,看那秋千架子搭起來了,看那庭院也煥然一新,似乎在等待著什麼。而此時,等待的對象終於露出了真容——燕子翩然而至,撲入眼簾。

新來的燕子急於安家築巢。關於這一點,此地的主人——一位有如鳳凰般德才兼備的人物,早已做好了安排。他讓燕群與自己比鄰而居,時相過從,賓主俱歡。相傳“燕子自東海來,往複必經於湘中”。這群多少顯得有些疲憊的燕子,它們果然是從遙遠的瀟湘而來,是從煙水茫茫的海上而來嗎?在長途跋涉之後,不難理解它們對於棲息之地的渴求。可是,對於主人的好客盛情、施恩雅意,它們亦是喜出望外吧?燕子在外流浪得太久了,它們想把曾經遭遇的那些風風雨雨告訴主人,想對主人說:“隔山阻海,音信未通。雖常懷依慕之心,卻又恐因交淺見拒。勞您懸望久等,愧悔不已。我們來遲了,您可會介意?”

“來了就好,並不為遲,何來介意之說?”主人笑指窗外,“公等既來,當為青春宋朝、盛世嘉景增輝添色。願諸公盡展其才、盡酬其誌,與春光兩不相負、攜手同行。”

感其良言,燕子立即行動起來。綺霞紅樓、芳草綠岸,一隻隻忙碌活潑的小精靈隨處可見。而畫梁之上,更是時時都能聽到燕歌婉轉,驚落了歲月的積塵,光陰在清越的燕歌中似乎獲得了新生。在這美好時光中,在燕群的努力下,使得青春宋朝、盛世嘉景終於再現。

燕群在歡鳴互告,而主人卻在頷首微笑。一隻隻燕子從主人的窗前飛過,歡天喜地地向主人致意:

“我做得怎樣,主人?”

“沒有令您失望吧,主人?”

“您還滿意嗎,主人?”

主人連連讚歎:“太滿意了,不能比這更為完美。謝謝你們,為我實現了平生之願。”

春風吹麵,珠簾高卷。群燕在春光中自在飛舞,它們既是美的締造者,也是美的享有者。倘若有人問起:“你們這是為誰歸去為誰來呢?”群燕回顧珠簾方向。知遇之恩,何以為報?在那卷簾之處,主人正等著與他們同賞好春,共醉太平。

毫無疑問,詞中“翩翩又見新來燕”當為陳堯佐自擬,而那位“恩重卷珠簾”的主人則是呂夷簡的化身。其實“翩翩又見新來燕”不僅是陳堯佐的個人自喻,也喻示著朝中的濟濟英才。這些英才都是前任宰相呂夷簡所栽培提攜的,全仗他知人善用,大宋朝廷才會呈現出“畫梁時拂歌塵散”的清美祥和景象。

以這樣一篇別開生麵的小詞來答謝自己的恩人,似這般高情雅意,大概隻能在那些蓋有“北宋風流”印章的花箋小草裏尋得遺風遺墨吧。時至今日,文字之交已越來越少,人們表達謝意的方式早已不再是詩唱詞和,而是變得物質化、具體化。無怪乎各類名目眾多的答謝宴會應運而生,辦得風生水起、如火如荼。

陳堯佐非但把一腔謝意寫入了詞中,且令人為呂夷簡歌唱此曲。呂夷簡和醉而聽,不知是《燕詞》令其沉醉,還是席上的美酒令其沉醉。看來陳堯佐還是設了個謝師宴啊,可是相信讀者們都能得出結論,能令呂夷簡身心俱醉者,與酒無關,卻必定與《燕詞》有關。呂夷簡既感欣慰又不無惆悵,感歎說:“自恨卷簾人已老。”而陳堯佐則非常貼心地為他拂去了那一絲惆悵:“莫愁調鼎事無功。”宰相者,調鼎天下,功成千秋,何須如常人一樣自嗟垂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