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傷離別,潮平意難平(1 / 3)

同心傷離別,潮平意難平

長相思

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對迎,誰知離別情?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

林逋是北宋時的杭州錢塘人(一說奉化黃賢人)。錢塘即柳永《望海潮》一詞中那個“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的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宋史》中的林逋卻是以“性恬淡好古,弗趨榮利”而名聞天下,更以“結廬西湖之孤山,二十年足不及城市”的“光輝”事跡而獨領風騷,真正是個異數。別看我們這些現代人慕求時尚唯恐身不能及,偶爾也會意有所感、心有所動,振振有詞地嚷嚷著要逃離都市、回歸自然。可真要在那耳根清淨、閑雲流水共徘徊的場所多待上幾天,準會叫苦不迭。究其原因,可以羅列出一大堆。譬如蚊子太多,交通成問題,生活飲食不方便,更不用說娛樂消遣匱乏,還有一個忍無可忍的致命傷,那就是不能上網,無法與外麵的世界互動與溝通。於是乎歸去來兮,雲山深度遊的鼓吹者隻得溜之大吉,老老實實地跌回紅塵。

但這林逋,竟然能夠二十年不入城市,在西湖之濱、孤山之上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那是古代呀,古代人對於生活的需求當然要簡單得多。”你也許不覺得這是什麼稀罕事。這你就想錯了。宋代的士大夫階層,他們的物質文化生活可一點兒都不單調、一點兒都不寂寞。如若你還半信半疑,去讀讀宋詞中那些令人向往的宴樂嬉遊的場景吧,再求證於《東京夢華錄》中那些活色生香的描寫:“正當輦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習鼓舞;斑白之老,不識幹戈。時節相次,各有觀賞。燈宵月夕,雪際花時;乞巧登高,教池遊苑。舉目則青樓畫閣,繡戶珠簾。雕車競駐於天街,寶馬爭馳於禦路。金翠耀目,羅綺飄香。新聲巧笑於柳陌花衢,按管調弦於茶坊酒肆……”會讓你隻恨未能早生一千年,趕上宋人尋歡行樂的好時光。

士大夫階層並非林逋的歸屬。年少喪父的林逋讀書很勤奮,雖然過著缺衣少食的生活,內心卻是毫無怨懟、從容平靜。他似乎從未想過“學而優則仕”這條路,學問之道,用來修身怡情足矣。樂乎山水之間,相傳林逋未娶妻室,是個高尚其誌、獨善其身的隱士。種梅養鶴是其心魂的全部寄托,留下了“梅妻鶴子”的美名。

關於“梅妻”,自不必說,“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不唯獨步一時,千古詠梅佳句從未越過這般意韻。而關於“鶴子”,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說道:“林逋隱居杭州孤山,常畜兩鶴,縱之則飛入雲霄,盤旋久之,複入籠中。逋常泛小艇遊西湖諸寺,有客至逋所居,則一童子出,應門延客坐,為開籠縱鶴。良久,逋必棹小船而歸,蓋嚐以鶴飛為驗也。”“鶴子”很有靈性。當有客來訪,而林逋並不在家時,便由侍童放飛,無論此時的林逋行至湖山的哪一角,一旦望見“鶴子”迎空翔舞的身影,便會意而返。這樣及時而又詩意地傳遞消息,真是美極了。而在我們當代,要做到及時傳遞消息已是沒問題。可是試想一下,假如林逋隱居山中,收到的是客人來訪前發來的短信或微信,無須“鶴子”效勞,這個升了級、改了樣的故事,還有何美感可言?相傳,在林逋死後,“鶴子”亦悲鳴而死。人們葬之於林逋的墓旁,名為“鶴塚”。為了紀念這個傳說,後人又修建了一座放鶴亭。曆盡歲月滄桑,至今在杭州西湖,此亭仍屹立如故。

現在,我們且將視角切換到林逋生前,這其中有個問題——“梅妻鶴子”固然風雅至極,可獨居孤山的林逋靠什麼來維持他的生活呢?有一種說法是,他靠出售梅子為生。林逋在孤山上種了三百多株梅樹,每天出售一株梅樹所結的梅子,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將三百多株梅樹所結的梅子售完,差不多就過完了一年。這倒是個計算時間的好辦法。不然的話,置身世外,林逋真的快要“不知今夕是何年”了。如此看來,“梅妻”實在是個賢內助啊!既能幫助林逋謀生,還能幫助林逋計時。然而,林逋每日的生活費僅為一株梅樹上所結梅子的收入,想來也並不寬裕吧。豈止是並不寬裕,用俗語說,簡直就是窮得叮當響。而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二十年,別說是個凡人,即使是神仙,怕也沒有幾個能堅持下來。

後來,連宋真宗都知道林逋其人其事了,特賜衣食之物給他,並要當地官府對他多加照拂。皇恩既如此浩蕩,前來遊說林逋出山入仕之人便開始多了起來。其實在古代,許多隱居山林者都是自命清高、作秀而已。一旦絕塵脫俗的形象與事跡引起了當朝的注意,就會得意揚揚地奔赴仕途,“望林巒而有失,顧草木而如喪”,此之謂終南捷徑。不是定力不夠,隻是山林的誘惑不夠。真正眷戀山林、矢誌不渝者雖寥若晨星,但林逋,無疑是其中的一顆。林逋雖是隱士,卻從未向世人隱藏他的真實心跡:“然吾誌之所適,非室家也,非功名富貴也,隻覺青山綠水與我情相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