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傷離別,潮平意難平(2 / 3)

是的,人生之最難得者便是情投意合、心心相印。除卻青山綠水,與林逋最相宜相合者,定要數“梅妻”吧。“隻因誤識林和靖,惹得詩人說到今。”宋代詩人王淇的這兩句詩,寫得真是很有意思。他是說,梅花原本默默無聞,可就因為認識了林逋,惹得後世的詩人競相思慕,吟詠不絕。林逋去世後,真宗破格為其賜諡“和靖先生”。寧和美好的諡號,很配林逋的一生。

惹得詩人說到今,詩人們所津津樂道的,不僅是“梅妻”,還有林逋。清代彭玉麟有著“梅癡”之名,詩如其人,“前身許我是林逋,輸與梅花作丈夫”。將自己比作林逋,一個娶了梅花的冰骨玉魄的丈夫。

同樣是在清代,詩人張船山的妻子林佩環題畫像詩:

愛君筆底有煙霞,

自拔金釵付酒家。

修到人間才子婦,

不辭清瘦似梅花。

張船山也有和詩一首:

妻梅許我癖煙霞,

仿佛孤山處士家。

畫意詩情兩清絕,

夜窗同夢筆生花。

林佩環品貌俱佳、文采不凡,能夠娶到這樣琴瑟相和的“梅妻”,即便是卓然如張船山這樣的才子,也可謂十分圓滿,足以傲視眾生矣。

可惜林逋無此幸運。在林逋的感情世界中,似乎並未出現過這樣一位真人版的“梅妻”。但據明朝張岱在《西湖夢尋》中所載,元朝時,林逋的墳墓曾被僧人楊璉真迦盜掘,但他隻在林逋的墓中找到了一方端硯和一支玉簪。估計這個萬惡的“摸金校尉”會大失所望,連“盜墓日記”也寫不下去了。端硯就不必說了,讀書人以端硯殉葬,這是士林本色。出人意料的是那支玉簪,會是誰的玉簪呢?固然在古時,玉簪不獨為女子的發飾,男子也用以插發固冠。所謂詩禮簪纓之族,說的就是那些以簪纓飾冠的宦門顯貴。然而若是男子的玉簪,那極有可能就是林逋自己的。如果這一推斷成立,那就不足為奇了。對林逋有著強烈好奇心的人們更願意猜想,這是一位女子的玉簪。林逋終身未娶,大概是因為未能與玉簪的主人締結良緣吧?他把那份刻骨銘心的戀情及那段魂牽夢縈的往事帶進了自己的墓地。生死相許者,一方端硯、一支玉簪,這就好比他與她,在世俗所無法抵達的一角,長相聚首,永不分離。

《全宋詞》中隻收錄了林逋的三首詞。一首寫的是梅花,一首寫的是春草,而第三首,則是這首《長相思》。令人難以置信,這樣一首情深意濃的《長相思》會是出自超然物外、了無羈絆的隱士之手,它向我們展示了林逋作為一名傳統文士的感性,一種鮮活真切、既熱烈又憂傷的人間情味。

江浙一帶,為吳越故地。山明水媚,鍾靈毓秀,千古以來,引無數詩人詞客沉醉癡迷、流連忘返。唐代的孟浩然曾有詩雲“山水尋吳越,風塵厭洛京”,可見吳越山水具有多大的吸引力。

然而到了林逋筆下,這是離別之際,不是遊山玩水之時。吳山青青,越山青青,兩岸青山相對,一個似在送行,一個似在迎客,一送一迎,仿佛很有禮數。可是要這禮數何用呢?兩岸的青山何曾知道離人的苦楚?青山當前、美景如斯,但在離人的心中,再好的美景也毫無意義。道一聲“去也”,道一聲“去也”,也許從此再也見不到自己情之所鍾的那個人了。為什麼還要謹守禮教、克製自己?兩岸青山,不知已在此矗立了幾千年矣?青山大概已經見慣了送別,無論送別者是誰,無論離別的狀況如何,對於青山來說,都是千篇一律,已很難引動它的一聲歎息。

隻有送別的那兩個人知道,他的她,她的他,是世間獨有的;他們之間的感情,是不可取代的。不能移情,無法忘情,難舍難分,難放難棄。因為對於送別的任何一方而言,離開了對方自己就不再完整,離開了對方就是離開了自己另一半的生命。但他們並未因此撕心裂肺地痛哭。古人的眼淚,因為含蓄而更顯珍貴,因為含蓄而愈益醇鬱。你的眼中已是盈滿熱淚,我的眼中也是盈滿熱淚。很難說,誰比誰用情更真;很難說,誰比誰用情更深。而在你我同樣模糊不清的視線中,那翻卷湧動的是一江春潮吧,恰似你我的心潮,滾動不息,綿延萬裏。

明代戲劇《玉簪記·秋江》一折,書生潘必正為其姑母所迫,來不及告知戀人陳妙常自己就要離開她去臨安赴試。潘必正行至秋江買渡,觸景生情,唱了一曲《紅衲襖》:

我隻為別時容易見時難,你看那碧澄澄斷送行人江上晚。昨宵嗬,醉醺醺歡會知多少,今日裏愁脈脈離情有萬千。莫不是錦堂歡緣分淺?莫不是藍橋倒時運慳?傷心怕向篷窗也,堆積相思兩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