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蓬萊霧散,陽光把一切照得通徹淨朗,人們終於看到了天子的真容。他乘坐鳳輦而來,恩賜臣民祓禊飲宴。臨水洗濯、祓除不祥是上巳節的核心內容。而北宋君臣對此傳統也是十分注重。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三月的金明池春波蕩漾,將一冬的寒冷驅逐殆盡,宛若溫潤無瑕的翠玉,誘惑著人們挽衣褰袖,爭相試水。而臨水開宴,更是其樂何極。
恰如《詩經·小雅》中所唱:
魚在在藻,有頒其首。
王在在鎬,豈樂飲酒。
你若問我魚兒在什麼地方,我會回答你,魚戲藻間,頭大尾長。你若問我君王在什麼地方,我會回答你,王在鎬京,飲酒為歡。你若問我誰是君王,我會回答你,他的儀容就像北極星一樣光照四方。在萬人之中,你有沒有找出他來?給你一個提示吧,他呀,正如你我一樣,興致勃勃地觀看千舸競渡,爭奪那燦如雲霞的錦標頭彩。金明池上畫槳齊舉、輕舟如飛。每個人都為各自喜愛的船隻呐喊助威,鑼鼓聲沸,映紅了那一張張緊張激動的麵容。就連天子也失去了凝肅持重的常態,再三地起身延首,急切之情昭然可見。才剛遙遙領先,又怎料後來居上,幾番柳暗花明之後,終於分出了勝負。天子與群臣盡歡而去,結束了這次遊賞。而那些響徹金堤的清歌麗曲,似乎芳音未遠,仍嫋嫋不散。
君臣的離席並未讓金明池變得冷清。告別了皇家盛會,士民們由觀眾變成了戲中人,上演著屬於他們的浪漫故事與美麗人生。其中最惹眼的便是那些尚未婚配的年輕姑娘,就像曹植在《洛神賦》中所寫到的一群仙女,“或戲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她們有心在這個被春神賜福的節日擇一佳婿、結一良緣,或是向意中人贈送明珠,或是采集著翠鳥的羽毛插在鬢邊,以吸引那些風采翩翩的少年。然而隨著黃昏的到來,姑娘們嬌俏的身影在暗淡的日光中漸漸消失了,此時的金明池已是雲海茫茫、不可辨識,恰似傳說中的蓬萊三山,又恢複了縹緲迷離的麵貌。
因為這首詞,柳永得到了“露花倒影柳屯田”的美稱。柳永曾任屯田員外郎,意即管理屯田事務的官員。“露花倒影”實在是個令人拍案叫絕的摹寫,有著極其逼真、鮮靈活現的鏡頭感,用我們當今的流行語來說,是美出了天際。然而何止“露花倒影”,通篇觀來,有哪一處不在展示美的極限?“靈沼”“蓬萊”“鎬宴”,柳永可謂麵麵俱到,以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妙筆呈現出大宋王朝的水上園林盛會。我忽然想到,如果柳永改行去當導演,相信他也會非常成功。柳永有這個天分,也有這個實力。從近景到遠景,從細節的設計到整體的調控,柳氏出品不唯遊刃有餘,且是恰到好處、爐火純青。北宋何幸,能與這樣一位多才多藝的詞人同在一片星空;柳永何幸,能與空前絕後的風雅北宋同在一片星空。既然柳永不能晚生一千餘年,就讓我們早生一千餘年吧。真想回到宋朝,在金明池邊,與那位才華橫溢的“露花倒影柳屯田”相遇,與大宋的春風上巳天相約……如果真有這種可能,請別忘了不失禮貌地在微博上對柳郎做出回應:“來自時光深海的魚,我來了。金明池之約,已相期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