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那些寶馬香車很快自行安頓下來,並不需要交警出麵疏通。車上垂下天青色的帷幔,而不是我們司空見慣的擋風玻璃,溫文秀雅的帷幔配上駿馬的驕嘶,而不是汽車刺耳的喇叭聲,形成一道饒有情致的風景。
望著這漫山遍野的遊人,我不禁暗想,難道汴京城全城的市民都已出動了嗎?原來清明節還可以這樣過,宋人把清明節過得跟狂歡節一樣。和風煦日之下,何處不聞管弦之聲?有《楊柳枝》,有《蝶戀花》,有《浣溪沙》,有《清平樂》,有《畫樓春》,有《虞美人》……各式新巧奇麗的音樂此起彼伏,令人應接不暇,置身其間,簡直是在冒著寵壞了耳朵的危險。在這之中,又怎會漏掉柳永的得意之作《黃鶯兒》:
園林晴晝春誰主?暖律潛催,幽穀暄和,黃鸝翩翩,乍遷芳樹。
這樣美好的天氣,光寵壞耳朵顯然是不夠的,還得寵壞我們的眼睛。而鬥草踏青,則是眼睛的最愛。因為鬥草踏青者,多為動作輕靈、言笑晏晏的錦繡佳人,一個個秀色可餐,何遜春光之美?至於京城中的那些歌魁舞後,更是不會放棄這次爭奇鬥豔的機會。她們穿著這一季的新裝,化著無可挑剔的精致妝容,眉目流轉,在人群中從容周旋,竟比燒林的紅杏還更明豔。
而路旁的草地上,則滿是豐盛的饋贈。那些一閃一閃亮晶晶的物件不是天上的星星,而是女郎們遺失的簪環珠翠。至於是閨閣淑女所遺還是歌兒舞伎所失,這已難以分清。因為無論男女老少、高低貴賤,在此佳麗之地,無不縱情痛飲,將清明的狂歡進行到底。那些飾物一定是在酒醉後留下的。而酒醉之後,誰還比誰更矜持一些,誰還比誰更端莊一些,誰還比誰更聰明一些呢?
而那個喝得最多、醉得最厲害的人,便是汴京城裏無人不曉的柳七了。“你可見過似我這般玉樹臨風的老人家嗎?”戲言在耳,他卻真已喝得步履飄搖、玉山將傾。手裏猶自舉著一個已是空空蕩蕩的酒杯,唇角含著悲喜莫辨的笑容,在那裏唱不成腔:“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傷。”
“你是誰呀?是柳七的朋友嗎,怎麼老看著柳七?”有人從背後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哦,是的,小可是柳七的一個朋友。”我回過頭說。
“你叫什麼名字,是哪裏人?”那人又道。
“我的名字,你不便知道。我是……是現代人。”我有些心虛起來。
“什麼現代人,是哪朝哪代?”這話引起了那人的警覺,“待會兒查夜的會過來,別怪我沒提醒過你,準備好你的身份證。”
“還要身份證啊?”我叫苦不迭,“可是柳永說,宋朝不需要身份證。”
“柳永又是誰?”
“不就是他嗎?”我指著那個手持空杯、醉眼迷離的青年。
“胡說八道。你根本不是他的朋友,你連他的正確名字都叫不上口。他不叫柳永,他叫柳三變,也稱柳七,是我們的柳七公子柳七郎。”
“啊?他不叫柳永?”人們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的身上,氣勢洶洶,極不友好。我隻感到欲哭無淚、百口莫辯。
“一頓亂棍趕出去!”一個聲音衝我叫道。
“柳永!不,七哥!不,柳七!你倒是替我說句話呀!”我絕望地瞥了柳永一眼。
“趕出去!”柳永醉意可掬地一揮手。畫堂一枕春酲,原來,這隻是我的一場春夢而已。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春夢如酒,釀成一分惆悵、一分歡喜,還有一分桐花般淡淡的清甜。而夢醒之後,我卻作了一首詩,名為《踏青去》,以紀念這個特別的清明與夢中奇遇:
踏青去,踏青去,
踏青要趕在雨後的清明。
數不盡桐花爛漫、杏花富麗,
還有嬌俏的桃花如錦似繡,
看人間萬物都活色生香,
喜匆匆彙入這天然的畫屏。
踏青去,踏青去,
惜芳的人兒愛踏青。
寶馬傾城出動,香車迤邐而行,
郊外的世界任風滿羅衣。
你吹動玉笛,我彈起瑤琴,
讓悠揚的樂曲相應相和、響徹層雲。
踏青去,踏青去,
踏青要趕在窈窕的妙齡。
盛裝的姑娘好似如水的芙蕖,
看她們舞姿翩翩、笑語盈盈,
落下閃亮的珠翠在楊柳陌上,
就像流盼的明眸,秀慧無比。
踏青去,踏青去,
惜芳的人兒愛踏青。
請暢飲杯中的美酒吧,
莫負了春天的深情。
踏青去,踏青去,
我願這甜蜜的夢兒永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