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衰荷冷,憶共粉郎語(1 / 2)

暮雨衰荷冷,憶共粉郎語

甘草子

秋暮,亂灑衰荷,顆顆真珠雨。雨過月華生,冷徹鴛鴦浦。

池上憑闌愁無侶,奈此個、單棲情緒!卻傍金籠共鸚鵡,念粉郎言語。

秋天的傍晚,下起了一陣急雨。一個幽閨獨倚的女子,聽著不絕於耳的雨聲,更覺心神不寧。她打著一把傘,漫無目的地向著池塘走去。一池秋水,觸動了多少往日的記憶。記得那時風晴日暖,池上鴛鴦比翼,水中倒影成雙。她與他,賞不盡紅素相間的並蒂蓮,說不完甘芳如蜜的悄悄話。而兩顆熱烈繾綣的心,比鴛鴦齊飛還要貼近,比清蓮並蒂還要親密。真願時光駐留在那一刻啊!但定睛再看,這一刻的水流已不是舊時的水流。變了,一切都變了,再也回不到從前。

滿池風荷消失了芳蹤,紅香綠玉俱化為枯枝敗葉。李商隱曾為之賦詩:

竹塢無塵水檻清,

相思迢遞隔重城。

秋陰不散霜飛晚,

留得枯荷聽雨聲。

但眼前的情景,似乎更像詞人孫光憲在《思帝鄉》中所言:

如何?遣情情更多。永日水晶簾下,斂羞蛾。

六幅羅裙窣地,微行曳碧波。看盡滿池疏雨,打團荷。

唐宋之時,人們喜歡把珍珠稱為真珠。比如李賀的詩“琉璃鍾,琥珀濃,小槽酒滴真珠紅”,又如範仲淹的詞“真珠簾卷玉樓空,天淡銀河垂地”。雨打荷葉,最是衰颯淒涼。而打在荷葉之上的,偏又是像珍珠一樣晶瑩剔透的雨淚。這雨淚,究竟是自天而落的暮雨呢,還是那個如荷花般的女子所滴落的傷心之淚?流光不我待,玉顏豈耐秋?

借著這場淅淅瀝瀝的秋雨,胸中的萬千愁緒仿佛得到了宣泄。當雨淚漸收,她重新平靜下來。因為,她不得不習慣了與寂寞為伴。久而久之,她亦接受了感情空窗這個無奈的現實。

驟雨剛過,一輪明月早已升上天際。冷清的月色照著冷清的池塘。萬籟無聲,胸中再次湧動起強烈的失落與傷感。當那雨打枯荷之際,池上還能看見一對對驚慌避雨的鴛鴦。它們展開翅羽相偎相護,令她妒羨交加。而此刻,池上寒氣愈重,鴛鴦已無跡可尋。池上憑欄,愈發感到空曠難耐。“什麼也沒有,我什麼也沒有!既無人可以依傍,亦無物可以傾訴。”她收起了雨傘,掉轉方向,如來時一樣踽踽獨行,返回閨幃。

閨幃也與荷塘一樣沉悶,一樣令人感到淒惶。縱有寶炬流輝、蘭麝生香,卻煨不暖她冷落苦澀的心情,長夜如年,叫人怎生消遣才好?忽然,她目光一轉,看到了金籠之中的鸚鵡,頓時意有所動。“這隻鸚鵡是如此聰明絕頂,學人說話時最是惟妙惟肖。何不教它模仿我家郎君的語氣?我與它一應一答,就當郎君素日在家時一般。”這麼一想,她終於回嗔作喜,舒眉而笑,開始全神貫注地調教鸚鵡。在與鸚鵡的應答中,她不禁產生了一種幻覺——郎君的音容笑貌恰似窗前明月曆曆可見,從未走遠。

“卻傍金籠共鸚鵡,念粉郎言語”是此詞的出彩之處,所謂“花間之麗句也”。這個細節新鮮別致,極是富於生活氣息。《紅樓夢》中的林黛玉也有一隻鸚鵡。在“白玉釧親嚐蓮葉羹,黃金鶯巧結梅花絡”那一回中,黛玉的鸚鵡一見黛玉走近便叫“雪雁,快掀簾子,姑娘來了”,且又:“長歎一聲,竟大似林黛玉素日籲嗟音韻,接著念道:‘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盡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把黛玉、紫鵑都給逗笑了。後麵還有一段文字:“隻見窗外竹影映入紗來,滿屋內陰陰翠潤,幾簟生涼。黛玉無可釋悶,便隔著紗窗調逗鸚哥作戲,又將素日所喜的詩詞也教與它念。”

曹雪芹是清代人,不知他的這段筆墨中,是否借鑒了柳詞?總覺得是有此可能的。“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雪芹深諳借用之妙。他為怡紅公子代作的《冬夜即事》中,有“女奴翠袖詩懷冷,公子金貂酒力輕”之句,這“酒力輕”敢說不曾借鑒柳永的《夢還京》嗎——“夜來匆匆飲散,欹枕背燈睡。酒力全輕,醉魂易醒”。若然不是,那便是“如有雷同,純屬巧合”,雪芹與柳七用到了高度相似的橋段。而柳七的這一橋段,筆者以為或與一首唐詩不無相關——朱慶餘的《宮中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