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花時閉院門,
美人相並立瓊軒。
含情欲說宮中事,
鸚鵡前頭不敢言。
宮禁森嚴,哪怕一句無心之話,也隨時可能為自己、為別人招致滅頂之災。兩個孤獨的美人相並而立卻無言以對。因為她們縱能躲過那些不懷好意的眼目口舌,卻躲不開隨處可見的鸚鵡。萬一說漏了一句半句,被多嘴的鸚鵡傳揚出去,這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唐詩是“鸚鵡前頭不敢言”,柳詞卻是“卻傍金籠共鸚鵡,念粉郎言語”。前者欲言又止、守口如瓶,後者殷切授語、把鸚鵡當作傾談的對象。柳永筆下的女子癡情入骨矣。
隻是這“粉郎”一詞,就我們現代人的審美觀而言,還真有些難以適應。《世說新語》中有個故事:“何平叔美姿儀,麵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與熱湯餅。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轉皎然。”何平叔原名何晏,字平叔,娶曹操之女金鄉公主為妻,是個才華出眾的美男子。曹操之孫魏明帝每次見到何晏,總是懷疑他在臉上打了粉底。為證實自己的猜測,盛夏的某一天,魏明帝特賜熱湯麵給何駙馬吃。可以想到,在沒有空調的酷暑之中,一碗熱湯麵下肚,會讓人的形象產生怎樣的改觀。何晏一邊吃,一邊不停地抬起衣袖擦拭臉上的汗珠。在場的旁觀者,尤其是那個不懷好意的魏明帝,就等著看他“原形畢露”,露出卸妝後的狼狽相。可萬萬想不到,這個吃得揮汗如雨的男人竟然風姿不減。拭去滿臉的汗珠,何晏的麵色越發潔如皎月,令魏明帝與一眾看客目瞪口呆。而何晏此後也得到了“粉麵何郎”的雅稱,又有人稱他為“粉侯”。
《紅樓夢》中對寶玉的相貌描寫是:“麵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麵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嗔視而有情。”古人若是長成寶玉這樣,被視為“粉郎”“粉侯”大概也就差不離了。在那個年代,麵如傅粉是一個美男子的標配,而我們的時代則不同。就字麵上來說,“粉郎”很容易讓我們聯想到“小白臉”“奶油小生”以及衍生的“娘娘腔”“人妖”等貶義十足的詞語。對於男子顏值的品鑒,古今之間隔著莫大的鴻溝,照現代人看來,一個黑包公也要勝過十個粉郎。男子之美在於“man”,在於威度、力量與有款有型。
然而,假如我們迎合現代的審美觀,把“卻傍金籠共鸚鵡,念粉郎言語”改為“卻傍金籠共鸚鵡,念鐵郎言語”,這一改動,非但惡俗且是惡搞了。那麼,在網絡語言中,有沒有一個稍微相近的詞語能與《甘草子》中的“粉郎”互換呢?倒也有的。如果個別讀者對“粉郎”過敏且無感,不妨把“粉郎”換為“花樣美男”來理解。試想一個北宋的美人,與一位貌比潘安的帥哥是一對相親相愛的情侶。然而不知什麼原因,那個帥哥離開了她。她非常思念他,十分留戀兩人在一起的時光。就像歌中所唱:“每個念頭都關於你,我想你,想你,好想你。若不是因為愛著你,怎會有不安的情緒……愛是折磨人的東西,卻又舍不得就這樣放棄,不停揣測你的心裏可能有我姓名……愛是我唯一的秘密,讓人心碎卻又著迷。”由於與他失去了一切聯係的可能,她猜來猜去,終究猜不透他的心意,也猜不到這段愛情的結局。但她等待的心,卻從未有過一絲的猶豫與動搖。她的秘密、她的心事,隻有籠中的鸚鵡最為了解。可是啊,鸚鵡縱能仿效那個熟悉的聲音,這以假亂真、聊勝於無的一絲慰藉又豈能治愈一顆孤獨失意、情深如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