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正邪兩麵,雪,也有粗暴陰鷙的一麵。老杜有言,“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樣兩極分化、令人憤慨的一幕似乎隻應發生在冰天雪地。這樣的一幕當然不隻是唐朝的“特產”,中國古籍中不乏百姓苦雪的記載。就以柳永所在的宋朝為例,讓我們來看看《宋史》中關於天災雪禍的描述。比如:“淳化三年九月,京兆府大雪害苗稼。四年二月,商州大雪,民多凍死。”又如:“天禧元年十一月,京師大雪,苦寒,人多凍死,路有僵屍,遣中使埋之四郊。二年正月,永州大雪,六晝夜方止,江、溪魚皆凍死。”再如:“靖康元年閏十一月,大雪,盈三尺不止。天地晦冥,或雪未下時,陰雲中有雪絲長數寸墮地。二年正月丁酉,大雪,天寒甚,地冰如鏡,行者不能定立。是月乙卯,車駕在青城,大雪數尺,人多凍死。”然而,這隻是有雪災降臨的年份,因雪成災,這就是冬雪的罪過了。
但冬雪並不總是災異的化身,“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更多的時候,雪與其說是粗暴陰鷙,不如說是雅雋溫柔。這也使得古今之人對於雪,與其說是談虎色變,不如說是暗自期盼。俗話說,瑞雪兆豐年。不要以為,期待下雪的,必是那些為富不仁的特權階層。窮人也愛雪。不信嗎?還記得《白毛女》中的喜兒開門窺雪時那歡喜神態與甜美唱詞吧:“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雪花那個飄飄,年來到。”
雪花飄向北宋,滿城歡聲一片。天降奇瑞,雪花駕到。都說二月春風似剪刀,卻不知寒月冬風也是裁剪的好手。隻見它左一裁、右一剪,不消多時,便有千萬朵美如瓊瑤的雪花從空中冉冉飄下。看雪去,看雪去,這是上蒼賞給世人的福利。見者有份,且看花落誰家?
雪入僧舍,花飛歌樓,那些俯仰成對、猶如鴛鴦偎抱的瓦蓋上漸積漸深,仿佛籠上了一層白玉被褥。
老和尚停下了手中的木魚,眼角帶著溫潤的笑意:“有了這場雪,今冬的旱情總算是得以紓解啦!天意昭昭,也不枉了這數日的禱告。但願這場雪,還要下得久些,下得深透些才好。”
萌態可掬的小和尚則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小聲而又熱切地嘀嘀咕咕,雖極力抑製,仍擾動了佛堂的清寂。眼巴巴地望著素日不苟言笑的師父,而師父也終於放出話來:“沒見過下雪嗎,瞧你們這擠眉弄眼的猴急樣兒。心不誠則不靈,今天的清修就此為止吧!”
“謝師父!”小和尚們如同接了佛旨般笑逐顏開,雀躍著從佛堂一擁而出。走在最後的小和尚有些過意不去,上前攙著師父道:“今冬的頭一場雪,師父也和我們一同看吧。弟子們剛才商量著,就用這頭一場雪,堆一座達摩祖師的神像,倒也潔淨別致。這樣祖師爺就不會怪罪弟子們提前結束了日修吧?”
歌樓之上,一群靚妝盛飾的女郎正圍著一個青袍紗帽的士人。他便是柳永。
“現成的好題目,何不以汴京雪意為題,為我們姐妹製首新曲?”
“我這兒有紙,是從徽州新到的凝霜紙,正好配得上今日的雪景。”
“我這兒有上佳的硯墨,除了你柳七公子,別人斷不敢用它。”
“我這兒有弋陽李展所製的雞距筆,不會辱沒公子的文才吧?”
鶯啼燕語,暖如紅泥火爐。那淩空飄舞的似乎不是雪花,而是嫣然怒放的春花。
“盛情難卻。你們如此殷勤相待,是要叫我非寫不可嗬。”柳永笑了笑,喜滋滋地在素箋上落下了第一行字:“長空降瑞,寒風翦、淅淅瑤花初下。”
“公子錦心繡口,出手真快!”
一語未了,素箋上又落下了另一行字:“亂飄僧舍,密灑歌樓,迤邐漸迷鴛瓦。”
但接下來,柳永卻擱筆撫案,沉吟良久。
“柳七公子也有下筆維艱之時嗎?”
“別說話,休要打斷了公子的思致。”
柳永反倒站了起來:“慚愧了,柳某今日殊無創意,欲就前賢請教。各位芳卿記得哪些古人寫雪的詩文,能否背給柳某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