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散瑤花,明月照幽素(3 / 3)

“適才公子所寫,‘亂飄僧舍,密灑歌樓’,其實並非為公子之創意,而是出自唐代鄭穀的《雪中偶題》。全詩是——亂飄僧舍茶煙濕,密灑歌樓酒力微。江上晚來堪畫處,漁人披得一蓑歸。”有人朗聲道。

“好眼神,好才學。”柳永點頭讚道,“還有誰,能為柳某開啟雪思?”

又有人應聲而起:“開元中,詩人王昌齡、高適、王之渙齊名。時風塵未偶而遊處略同。一日,天寒微雪。三詩人共詣旗亭,貰酒小飲……”

“這是《旗亭畫壁》,難為你竟記得這樣全,柳某不得不服。”柳永又是驚奇,又是興高采烈,“王昌齡、高適、王之渙在下雪天到旗亭飲酒,遇到一群唱曲的伶官。這三個人都以詩自負,就打賭說,誰的詩被伶官唱得多,誰就大獲全勝。多妙的故事,多棒的賭注啊!”

“那還用說嗎?今日之下,如果這三個人與公子同到旗亭飲酒,公子定會大獲全勝。因為隻要公子前去,我們姐妹便會全部出動啊。我們每個人隻唱公子之詞,把王昌齡三人氣得吐血可好?”

聽到這個建議,柳永不禁心花怒放,口裏卻道:“不可,不可,要抬舉柳某,也不宜做得太過火、太過分啊!”

“公子不必太過自謙。以公子當世之名,何須與王昌齡三人同伍?我敢保證,公子就是獨自去旗亭露上一麵,隨便叫上我們姐妹幾人,把公子的詞曲唱上幾首,旗亭的酒價一準兒會‘嗖嗖’地上漲。汴京的市民都想聽著公子的詞曲飲酒禦寒呢,不把旗亭的掌櫃樂壞了才怪。”

“真會如此?柳某竟有這麼大的號召力與感染力?”柳永笑言,“在旗亭的掌櫃樂壞了之前,我先樂壞了才是。請接著背吧。”

於是,有人背誦了《世說新語》中的“棹雪訪戴”。山陰的王子猷在雪夜想起剡縣的戴安道,坐了一夜的船到達戴家。到了戴家卻不入而返,被人問起時不失風雅地答道:“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還有人背起了南朝謝惠連的《雪賦》:“庭列瑤階,林挺瓊樹,皓鶴奪鮮,白鷳失素。”

“好一個皓鶴奪鮮,白鷳失素!”柳永評道,“雪花之潔美,更在皓鶴、白鷳之上,謝家惠連,有此精妙絕倫之句!”

也有人背起了宋玉的《諷賦》:“中有鳴琴焉,臣援而鼓之,為《幽蘭》《白雪》之曲。”

“雪中鼓琴,莫若《幽蘭》《白雪》之音。上乘之雪當有上乘之作。”柳永愈發驚喜。

更有人吟唱:“‘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瑤台十二層。’請問柳七公子,這是何人之作?”

“這卻難不倒我,是李義山的《無題》。除了義山,誰能將這白雪世界寫得如夢如幻,有如神仙洞府一般?”柳永回到案前,提起筆道,“有勞諸位,受益頗多。今日柳某雖不能製成新曲,卻已有了一首集句之詞。”

眾人看畢柳永寫下的全詞,無不交口稱讚。都說詞中雖多有集句,卻是集得渾然天成,典故與意象交相輝映,絲毫不露穿鑿之痕。

“幽蘭歌斷是援引宋玉的‘為《幽蘭》《白雪》之曲’。公子之意,是在雪夜歌唱有如陽春白雪般高雅的琴曲。何不將幽蘭歌斷改為白雪歌斷呢?宋玉的那個典故美則美矣,卻有些生僻。若是不知道這個典故,讀到幽蘭就會莫名其妙,感到隔了一層。而用‘白雪’一詞則一目了然,既合於眼前之景,又易於令人聯想到陽春白雪之意。”一名歌女俯下身來,指著紙上的“幽蘭”對柳永道出自己的困惑。

“有道理,有見地。可你知道嗎,我不用白雪而用幽蘭,是有原因的。”柳永解釋道,“我寫的是雪,但通篇之中,卻不落一個‘雪’字。若是落一‘雪’字,就直白淺露了。幽蘭歌斷,如你所言,知道宋玉那個典故的自能心領神會,明白我是以幽蘭代指白雪,而不知道那個典故的則會一頭霧水、不知所雲了。《陽春白雪》之曲是為知音唱的,我的詞,亦是為知音寫的。‘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柳永何幸,能與你們結為知音。知音識曲,令柳永千秋萬載斷不會有‘歸臥故山秋’的寂寞與遺憾。”

漫天的雪花,飛得更加輕盈歡快了。明月映雪,古今共此清光,同此幽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