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亂山昏,來時衣上雲(2 / 2)

“在下倒也想起了一句詩。‘楚腰如柳不勝春’,看來除了這位姑娘,誰都不配。”

好評如潮,無一不是圍繞“柳腰”。但伊人之美,莫非就集中在“柳腰”之上嗎?在他看來,她是一個十全十美的美人。她的眉眼、她的身姿,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無不動人心意。

但最為奇妙的,是她展袂起舞之時。“千金笑裏麵,一搦掌中腰。”但比柳腰更美的,卻是她的衣裙。如雲出幽穀,幻化出百千姿態、萬億風情。恍惚之中,他想起來了。昨日山中昏暝之時,有朵朵雲霧翩飛嫋繞,蔚然可觀。莫非她的這件舞衣是用那些姿態橫絕的雲霧裁成,還是她本人乃是那雲中的女神呢?百思不得其解,他願把這個秘密永藏心底。他會記得,在紅香爛漫的春天,曾經有過一抹淡雅清麗的顏色,一朵神韻天成的小花。而這朵小花,其實是雲中女神所化。當樂聲響起、雲裳飄揚,這朵親切柔美的小花忽然變得那樣惝恍迷離,就像白居易所寫的那首詩: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幾多時?

去似朝雲無覓處。

清代詞學家陳廷焯對此詞的評價是“蓄勢在一結,風流壯麗”。他所評的其實不是整首詞,而是詞之結句“昨日亂山昏,來時衣上雲”。的確,如果無此結句,這首《醉垂鞭》幾乎隻是一篇平庸之作,但有此結句,卻是化平庸為神奇,令一首二流之作得以逼近一流之作。

然而詞牌既係張先首創,為何會名之以“醉垂鞭”呢?通篇讀來,似乎與“醉”無關,亦與“垂鞭”無關。我就想啊,會不會是詞人在宴罷歸途,醉思縹緲中,垂鞭緩行,吟詠而得?如果是那樣,誰說“醉垂鞭”不夠切題呢?

“昨日亂山昏,來時衣上雲。”張先可以憑此二句成為北宋詞史上的第一位“朦朧派”詞人。而除此二句之外,在朦朧意象方麵,張先還另有經營、另有建樹,這將在後文中說到。

最後,讓我們用現代詩人徐誌摩的《偶然》來結束本篇吧,那也是一次邂逅,與一位雲一般的女子。而全詩則是用那雲一般的女子的口吻,敘說邂逅的意義:

我是天空裏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失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張先與那位“閑花淡淡春”的女子究竟有沒有在交會時擦出光亮呢?在別的時間,別的地點,他有沒有再次遇見她?這樣問下去未免太固執、太理想主義吧。這種邂逅,一生能有一次便足矣。君不見古往今來,唯有刹那能鑄就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