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張先的這首詞,並不是從路遇寫起。路遇之前,張先正寫著他的《宅男日記》。重重院落,層層高牆,靜到極致,卻仍能不時地聽到清脆的鶯語。一夢醒來,繡被亦難掩夜來的餘寒。凝望窗外的畫閣,又是明霞新照。一帶朱欄玲瓏婉轉,數不清的飛絮在空中如雪片翻飛。看,又是春光遲暮。這樣風和日暖的天氣何來寒涼之感呢?也許,是心中的寂寞使然吧。閉門幽居,雖自得其樂,少年人,終不免會泛上一些空虛,襲上幾分索寞。
春天就是這樣,讓人無端地憂,無端地愁,如有所失,無所適從。今年春天又將過去了嗎?他忽地一驚。人說“等閑識得東風麵”,但今年春天,總共也沒有識得幾回春風麵啊,這真是可惜。一天飛絮,春光餘幾?再不尋春訪勝,隻怕春天就要不辭而別了。聽說城南玉仙觀是個賞春佳處,要不要約上幾個友人同去呢?但那樣的話,等約齊了人,又要耽擱幾天了。說不定在今天,說不定在明天,一場風雨,便會將春光洗劫一空。罷罷罷,擇日不如撞日,約人不如自往。“且拋書冊梳蓬鬢”,一時間梳洗已罷,頓覺神采一新。推門上馬,張先徑直向玉仙觀馳去。
目之所見,莎草滿徑、池波漾碧。日長風靜,花影映入池中,猶如佳人臨鏡,意態嫻麗。馬蹄踏過落花,微風拂起香塵,在他的對麵,走來了一位姑娘。她不是淩波微步、羅襪生塵的驚鴻仙子,也不是耀若白日、皎似明月的高唐神女。她是一個人間的女兒,素淨的麵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目接神遇之際,子野的心跳失去了慣常的韻律。恰如王實甫在《西廂記》中所言:“怎當他臨去秋波那一轉,休道是小生,便是鐵石人也意惹情牽。”又似湯顯祖在《牡丹亭》中寫道:“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
而對麵的這位姑娘,似乎聽出了他的心聲。她微微一笑,勝過百花芳豔、三春明媚。這令子野欣喜若狂,莫非她也有意於他?知道他是誰,就如他知道她一樣?
她的名字,他聽聞已久,但卻未曾留心。酒宴歌席,人們常常說起一個名叫謝媚卿的女子,說她是如何容貌出眾、才藝了得。“座中如有謝媚卿,愧煞西子與王嬙。”“名士若解悅傾城,第一心折謝媚卿。”那些評語雖含有調笑之意,卻也看得出人們對她的由衷讚許。
“言過其實了吧?這謝媚卿,不知用了何等手段,讓爾等為她極口揄揚、孜孜不倦。”再有人在他麵前盛讚謝媚卿時,他便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此間別無出色人物,子野卻是第一流的名士。第一流的名士竟然不識媚卿之美,豈不是不可思議?子野啊子野,你定要見一見媚卿。謝娘豐姿,古今難得。倘若佳人當前子野仍冷麵無感,就算我等見識淺薄,誇錯人了。”友人一臉的自信。
於是真有那麼一天,遠遠望見一個身著薄羅裙衫女子的側影,仿佛聽人說:“那不是謝媚卿嗎?她今天怎麼也來了?”
“如何?”又有人跟他開起玩笑來,“比起那位‘柳陰曲,是兒家,門前紅杏花’的美人來,媚卿姑娘可是更勝一籌?”
“輕聲些。”他急加阻止,“讓人聽見了這算什麼?”
“隔得這麼遠,她哪裏就能聽見了?就算聽見了也不要緊。”那人的臉上帶著輕快的笑意,“子野兄又何必這麼緊張?真還把她當回事啊?她雖生得齊整,終不過也是個美人。跟這種姑娘在一起,哪裏用得著如此拘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