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讀不盡的風景——憶賈大山先生(2 / 3)

他推崇藝術的自然之美。他最欣賞蘇東坡的那首《題畫雁》詩:“野雁見人時,未起意先改。君從何處看,得此無人態?”

“無人態”乃自然之態,但絕非自然主義。他一直在追求著這種創作境界,因而他的作品沒有矯揉造作之痕跡,達到了很高的藝術水準。

從平淡的生活中發現並挖掘出“金子”來,是先生的高明之處。而這又需要作家有怎樣的一雙慧眼和“入世”態度呀!

一年冬天,他患了感冒。臨睡前吃了一粒“康泰克”。早上醒來,感覺好多了,直誇這種新型感冒藥真靈驗呢!誰知,師母擦地時,卻在茶幾下麵發現了那粒“康泰克”。原來是藥片耍了“滑頭”,從他手中滑落,他卻渾然不知。還有一次,他買菜回來,按響門鈴,別著嗓子用普通話和師母開玩笑:“賈大山在家嗎?”師母趕忙開門,看見提著菜籃的丈夫正笑眯眯地望著自己……生活中這些微不足道的情趣在先生那支生花的妙筆下都變成了精美的作品。這就是小說《藥罐子》和《門鈴》。

先生對自己的創作要求嚴格得近於苛刻,他的作品數量不多,但幾乎是字字珠璣,其藝術成就絕不亞於那些著作等身的作家,是中國文壇一朵不可多得的奇葩!孫犁先生這樣稱讚他的作品:“小說愛讀賈大山,平淡之中見奇觀!可惜作品發表少,一年隻見五六篇!”

近年來,先生對佛教產生了濃厚興趣,並且打坐吟經,然而這隻不過是他向善心性的流露罷了。他並沒有“脫俗”,他時刻在關注著現實生活和群眾的疾苦。1995年夏天,縣委組織四大機關領導下鄉幫農民收麥,他也抱病參加了。但農民朋友並不怎麼領情,朝他們喊了一聲“三桌”——那天他們的確坐了整整三桌。盡管吃得極其簡單,隻是饅頭、稀飯、鹹菜、涼拌黃瓜。於是他創作了小說《夏收勞動》,感歎如今領導幹部和群眾溝通的艱難,字裏行間流露出對現實的憂慮。

先生很注重文學的社會功能,從不創作無病呻吟之作。他常對我說,我寫小說是要為人間化解一份熱惱,增添一點清涼!

有人說,賈大山總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有人卻說,賈大山很健談,而且出口成章,妙語連珠。——這便是先生的性格。當他和你有共同語言時,他就會滔滔不絕;如果沒有共同語言,即便你和他麵對麵地坐上好長時間,他也說不上幾句話,更不會向你敞開肺腑的。

凡是和先生相識的人,都不會忘記他那雙眼睛。當他和你侃侃而談時,常常會有火花般的亮光在眼睛裏一閃,這時便會有讓你捧腹或拍案叫絕的警句妙語奔湧而出。“我從前寫得少是嫌自己手法太舊,那時傳統手法的作品幾乎沒人待見!如今我又開始寫了,因為眼下無論傳統手法的作品還是新潮作家的作品都很少有人看了!”在一次作家集會上,他這樣詼諧地評說當時文學被冷落的尷尬。有一次,朋友給他送來一包很名貴的茶葉,當他得知是花公款買的,便和朋友開玩笑:“唉,這茶葉,我喝著怎麼有一股腐敗味呢!”

先生幽默機智的談吐和那緩慢親切的聲音傾倒了他的朋友們,可以說,聽他講話簡直就是一種藝術享受。

著名詩人賀敬之1989年來河北,曾專程趕到正定,要看看正定的“二大”:一個是大佛寺,另一個便是賈大山。汪曾祺先生初次來正定,就為他揮毫題寫道:“神似東方朔,家傍西柏坡。”去年歲末,汪老又給病中的先生寄來了一幅墨寶,以稱讚他超脫、高尚的思想境界和藝術品格:

“萬古虛空,一朝風月……”

先生一生淡泊名利,不喜熱鬧,不喜出頭露麵。但他擔任文化局局長時,為正定的古建築保護工作曾一次次地往返於北京和省城,請古建築專家、申請文物維修經費。他主持修複了開元寺鍾樓,完成了大悲閣落架重修的前期工作,並報批了全國曆史文化名城。他為大悲閣的落架重修撰寫的《募捐啟》情真意切,是一篇膾炙人口的實用散文。先生平時很少主動給刊物稿子,而去年躺在病榻上的他卻讓師母把這篇文章找出來,希望能在我們雜誌上發表,他說,我再為家鄉做點貢獻吧!果然,這篇文章發表後反響強烈,他對家鄉和古文化的熱愛之情打動了每一位讀者。正定人民將永遠銘記先生為家鄉做出的這些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