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2 / 2)

父親叫來了炊事班長,讓炊事班長做了一大鍋豬肉燉粉條,然後父親就陪著這些童年的夥伴,大碗地喝酒了,父親一邊大口地喝酒一邊大聲地讓酒讓菜,父親說:“二哥,整酒!”父親還說:“三兄弟,整酒!”

於是,眾人就整,整來整去就都整高了,鄉親們說話也不那麼規矩了。他們大呼小叫地向父親提議,讓母親來敬酒。

父親這時也有些喝高了,他大著嗓門喊母親:“丫頭,來來來,敬酒,敬酒哇!”

母親聽到了,她不動,父親喊了一氣見母親沒動靜,然後起來敲廁所的門,一邊敲一邊喊:“敬酒,敬酒!這些都是我光腚眼的朋友。”母親不能不出來了,她出現在鄉親們麵前,這時已有人為母親倒上了酒,然後碰杯,然後幹杯。母親不喝,她從來沒喝過酒,別說讓她喝酒,眼前狼藉的場麵早就讓她作嘔了。趁著酒勁的鄉人們,七手八腳地把一碗酒倒在母親的嘴裏,母親一頭撞開廁所的門,她翻江倒海地嘔吐起來。

父親還在說,大哥整酒!小弟整肉!

從那以後,隻要農閑時節,鄉親們總要前呼後擁地來到家裏,他們來看望父親,順便走一走,到靠山屯外的世界開開眼。每次來人,都是父親車接車送的,他們平生還是第一次坐上轎車,僅憑這一點,就夠他們在家鄉人麵前說上半年的了。

母親再也無法忍受了,她警告父親說:“不要再讓那些人來了,要是再來,我就和你離婚!”“離婚”這個詞對父親來說又新鮮又陌生,他以為母親隻是說說而已,在又一次老家來人時,母親真的搬到文工團去住了。後來鄉親們走後,父親親自跑到文工團好說歹說,母親才回來。

以後,再有鄉親們來找,父親就不往家領了,而是把他們安排在招待所裏。在那幾年中,隻要在軍區大院裏看到手提蘑菇、肩扛核桃,在招待所食堂裏,大碗喝酒大塊整肉的鄉下人,十有八九是父親的家鄉人。

鄉親們來過一陣之後,便明顯的稀疏下去了,相反的,老家再來人,就換成了公社和縣一級的幹部。他們不再單純地來看父親,而是有求於父親。在計劃經濟下,什麼都緊張,例如,農機、化肥、種子、布匹……都是農村基層緊缺的,他們來求父親,想購買這些緊俏商品。父親對家鄉是有求必應,父親雖身在部隊,不管地方上的事,但父親有許多老戰友、老下級,不少人都已轉業到了地方,在各條戰線上戰鬥著。這些對父親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事,隻一個電話一張條子,家鄉人無法解決的問題,在父親這迎刃而解了。這些東西到手後,父親並沒有完成任務,他還要想辦法幫助鄉親們把這些東西運回去,有時父親要到鐵路局為他們申請車皮,鐵路緊張的時候,父親就直接命令部隊的軍車為他們送回老家。

那些年,父親為老家辦了許多大事。

父親在陪縣委書記喝酒時說:“老家以後有求我老石的就說,沒有老家那些鄉親,我老石早就餓死了。我老石死後也要埋在家鄉。”父親說的是實話,他萬沒有想到的是,正是他的實話,給他埋下了一個禍根。後來父親犯錯誤了,正是他這一席話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