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原本就艱難,按規定來,總不會錯到哪裏去,國家規定的義務教育,總有它的道理。讀下去吧,依照大多數人的活法,不會有大錯,也不需要後悔。”
他安慰她,同時,也安慰自己。但考上普通高中的,卻是極少數,妹妹的無法繼續讀下去,算是多數人的活法呢,還是少數人的活法?根據鄰居,包括堂弟的活法,考上了普通高中,都是去了完成三年學業的,雖然並沒有考上大學,有的還複讀了三四年。
“我也想的,可是父母作主,大家都去賺錢了,你卻還要花錢,道理上講不過去呢。雖然他們隻是偶爾講一講,但我卻會經常想一想,唉,不知道怎麼辦?”
力莉的探索的銳氣突然歇息了,癱成了一團軟綿綿的棉花。
“形勢在變。你看,我讀書的那個年代,已經是八十年代末了,能考上初中的,才十六分之二,稍微有錢的都要複讀,爭取考上初中。你們的年代,不用考了,全部可以上初中,而且還取消了留級的規定,要留一個年級,還要求校長開恩,我們那時,隻要有一門不及格,都要留級。形勢的變化,是越來越要我們向高一級的年級進軍了。領取一個初中畢業證,現在用處看不出來,以後,要補都是補不到的,後悔也來不及了。”
他想,這個趨勢應該是不會變的:讀書的時間,會越來越長,要不然,為什麼要搞九年製義務教育呢?城裏的發展,就是我們農村仰望的方向。想當初,爸爸隻有初小文化,媽媽根本就沒有讀過書,自己中專畢業,妹妹初中畢業,比上一輩翻了三、四倍還不止。
“可是,有些沒有讀書的,比你們讀了書的還會賺錢呢,這又怎麼講呢?”
力莉的一句話,頓時戳到他的痛處,他臉紅了。這個問題,從他踏進教師崗位的第一天起,就困擾著他。
他記得,他還小的時候,哪怕是一個工廠裏的工人,都比他們農民好上好幾倍。一個叫叔叔的,名叫袁本初,是在工廠裏把螺絲擰上去,他和爸爸去過一次他的廠裏,那時,本初叔正係著圍裙,兩隻沾滿油汙的手尚未清洗,據說,做工的時候,連凳子都不能坐,隻得站著。但是,本初家的生活,卻是全屋場人所羨慕的。
本初家裏粉刷上了潔白的石灰,潔白的牆上掛了一麵簸箕大的鍾,指針比手臂還長,“嗒嗒嗒”地響,什麼時候到他們家,什麼時候都在響,據說,半夜裏麵也會響,清脆得超越了任何自然界的聲響, 來到他們家,他們就出神地望著那麵鍾,心想,它為什麼不用休息呢?這裏麵到底裝了什麼神奇的寶貝呢?這麵鍾,是不是比這棟房子還值錢啊?應該抵得上自家屋子的三、五棟吧?
更讓全村人羨慕的,是本初家有一杆鳥銃,他隻遠遠地見過,不能摸,也不能碰。他家的神台上,插滿了泛著奇異光彩的野雞的長毛,還有象牙白混雜著星曜黑的刺蝟的尖利的羽箭。他在路上,也見過幾次銃杆上掛著的修長的野兔子,誇張地拉長著,就像掛在竹杈上的蓄滿了水的毛巾一樣。至於野豬,一年也能打個兩三頭,比辛苦地養一頭豬省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