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中國式家庭(2)(3 / 3)

在這個問題上,溫尼科特給出的答案是母親與嬰兒的心靈感應,而我最喜歡的說法,是以色列哲學家馬丁·布伯的“我與你”。布伯說,當我在關係中放下了所有的期待和設想,不再將你視為我的目標或實現目標的對象,我就可能在某一瞬間與全然的“你”相遇。

不過,馬丁·布伯說的“你”,是上帝。他的意思是,若我突破 “我”這個概念的框架,即可能在某一瞬間,我的神性與你的神性相遇,從而構建了“我與你”的關係。

若將溫尼科特的原始母愛貫注和馬丁·布伯的“我與你”結合在一起,那就可以說,心靈感應,即是遇到上帝。

基督教說,信上帝才能得救。溫尼科特的心理學說,心靈感應的發生,才能讓嬰兒構建真正的安全感。原來,這是一回事。文章寫到這裏,說實話,已超出我的設想。我事先並未想到,這篇文章會談到,心靈感應就是遇見上帝。

這就是文字或真正思考的力量。真正的思考,是一個單獨的生命,它走到哪裏,是思考者控製不了的,隻能服從。

第三個夢是怎麼回事?如果說,心靈感應的愛就是上帝,是天堂,這個夢所看見的,就是地獄。

2012 年 6 月做了這三個夢,當時隻以為是自己內心的圖景,真沒想到,這就是我所生活著的現在中國的真實圖景。夢中,空氣有毒,河水有毒,色調是灰蒙蒙的,不正是當下中國的真實寫照嗎?它怎麼如此逼真地存在於我的心中?並且,還是我創造的?

以前,我的夢中常出現惡魔,它們是一種原始的、不能溝通的、隻是一味搞破壞的形象,譬如一個夢中,一個有無窮力量的巨人,沒有目的地行走著,揮舞著一個巨大的流星錘,砸毀它經過的一切建築。現在,這個夢則清晰地顯示,惡魔,就是我自己。夢中的精神病男子,身高和我一樣,瘦而結實的身材,也是我高三至研三的身形。並且,他的容貌,正是我的容貌。

以前夢中惡魔的那種原始形象,還是我意識不可直接解讀的,雖然意識上知道惡魔就是我內心的一部分,這個夢則讓我無法否認,惡魔就是我自身。

這是多麼難接受的一點。現實中,我一直視自己為好人,而從記事起,我就是一個超懂事的小大人,小時候不給父母添麻煩,大了不給別人、單位和社會製造麻煩,不自覺地都要想著付出,沾一點便宜就愧疚,如果不是學心理學,我勢必會成為一個超級好人。然而,這個夢卻對我說,你是魔鬼!

不過,事情不能就此結束,還要繼續思考:這個魔鬼,到底是什麼?這個精神病男子,他不用做什麼就讓整個世界中毒,並帶來魚、飛鳥和人的死亡,就像死神,而他還帶來了性。這不正是弗洛伊德所說的死本能嗎?也可以說,他身上流動著原始的性與攻擊——弗洛伊德所說的人類兩大驅力。

弗洛伊德的女弟子克萊因說,嬰兒先天處於可怕的心理狀態,也即被死本能糾纏的狀態,是母愛,讓一個嬰兒的內心得以轉變。不過,曾找克萊因做過多年治療的溫尼科特,在這一點上有自己的意見。他認為,嬰兒可怕的偏執分裂狀態,是護理環境失敗的結果。也即,沒有原始母愛貫注,沒有足夠好的媽媽,嬰兒會墜入到孤獨與黑暗中。

若依照溫尼科特的理論,我的第三個夢是第二個夢的結果,因第二個夢中不能相信愛的存在,從而跌入到第三個夢的地獄之中。但在克萊因看來,我第三個夢更原始,第二個夢中若確認了愛,是可以救贖第三個夢的。

誰對誰錯?或許,這個理論上的分歧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的觀點有一致性:若無足夠好的母愛,一個人的內心就有很大一部分墜入到黑暗中。

不過,這部分黑暗並非全是缺點。那位精神病男子,雖智商不高,但有強大能量,做事絕不拖泥帶水,什麼目的都可達到。這與現實中的我截然相反。現實中,我是好人,智商尚可,但強大這個詞與我沒有關係,我多數時候消極而被動,做事總拖泥帶水,考慮太多。

如果我有精神病男子的這些特質該多好!再進一步說,如果我能擁抱第三個夢的黑暗,該多好!

比起前麵兩個夢,第三個夢的意象要豐富很多,解析起來也很有價值。

先說說那顆人頭,頭即頭腦,即理性,即思考,即超我,而精神病男子恰恰就像是有身無頭,他智商低,且從不思考,他隻是第一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他是我的本能,我的欲望,我的本我,它的自由展現,必須在無頭的情形下才可以實現。所以,這顆人頭是精神病男子砍下的,也是我砍下的,必須砍下人頭,精神病男子所代表著的本能力量才能湧出。

再說說周傑倫。他的歌我沒感覺,但他的人我喜歡,覺得他自在,有自我力量,而本能也沒壓抑。再者,他大有名氣。而我,是小有名氣,夢中接近他,意味著我想向他靠攏。但這一部分,我通常並不怎麼承認,我總覺得,名氣是我專心寫專欄自動帶來的,而不是追求來的,我無欲無求。如此可看到,我否認自己對名氣的欲望。其實,在現實中,我否認自己的所有欲望,即精神病男子代表的那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