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蔣介石夜聞元曲(1 / 3)

亞洲第一大都市上海的解放,人民民主秩序迅速建立,舉世為之震驚。上海的銀行錢莊立刻複業,工廠複工,平津上海電訊郵政開放,京滬鐵路複通,一切是那麼虎虎有生氣。在如此短促的時間內,能使像上海這麼一個大城市從恐怖、破壞、毀滅之中轉向興奮、活躍和建設,這正表現了在中共領導下的中國人民,確有自己管理大城市、建設新中國的卓越能力,這一切在全國人民和民主人士的心目中,更引起了熱烈的希望,粉碎了一切謠言,中外各界對上海解放的一致讚歎決非偶然。

而蔣介石的痛苦也非一般人所能想象,劉攻芸、蔣鼎文等前往晉見,都嚐到閉門羹;閻錫山、陳立夫、於右任、朱家驊、吳鐵城等自廣州去台晤蔣,主要是談李宗仁的權力事,也碰了一鼻子灰。蔣介石不想見任何人,但事實上又不許可這樣做,他固然以莫大的仇恨對共產黨,同樣以莫大的憤恨對部下:“你們不行!害得我到如此田地!”他每天耳朵裏都是爭吵與糾紛。大兒子到台灣一時不可能安置一個重要位置,但如無重要職務,那麼“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蔣介石又不放心;小兒子的坦克兵團已經七零八落,自上海撤台的坦克,大多無處容身,擱在基隆到台北的公路上,三裏一輛,五裏一輛,履帶間長滿蜘蛛網,一片淒涼;更甚者幾萬退台士兵無處安插,占據了基隆的學院,也住滿了“總督府”的廣場。他們精神痛苦,生活貧困,5月底的氣候在亞熱帶是汗下如雨的時光,但他們悶在一個小地方,既不許外出,也無錢外出,糟糕的是連洗澡都沒地方。在沒有辦法之中他們在街頭赤身露體,到處衝涼,這不但使婦女大感狼狽,特別對經過“二·二八事變”後的台灣人民來說,對蔣介石部隊產生了極度鄙視、討厭的情緒。

這些呈現在表麵的問題,已使國民黨官員疲於奔命,而隱藏在不可知的日子後麵,蔣介石更感焦心。海軍司令桂永清報告英國要收回“靈甫號”軍艦,這使蔣介石暴跳如雷,命令有關部門向英國領事試探提出辦法,希望保留,但英方表示這件事係倫敦方麵的決定,他們無能為力。蔣介石恨恨地對桂永清道:

“千萬不能交還,千萬不能交還,這不但是一艘兵艦的問題,而是一旦交還,對士兵民心、國際觀瞻都有大關係,趕快想辦法挽回!趕快想辦法挽回。”

桂永清為“靈甫號”事忙了個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結果是那條船已於5月底由英方收回,且在香港辦完交接,蔣介石聞訊軟了半截。南京上海解放時幾十條軍艦起義,對蔣的打擊甚重,但英國收回“靈甫號”給他的打擊也不小,因為這說明了一個國際間的問題,從“紫石英”的被擊到“靈甫號”的收回,象征著英國對蔣已無法支持,其發展將愈來愈糟。

正在節節敗退、人心惶惶之際來了這件事,令在台灣的國民黨人沮喪之極。有的說:上海失守之後,中共在軍事方麵,可以說主力戰已經結束,今後不能有更大的戰爭;在政治方麵,中共有了完整的區域,長江、黃河、黑龍江等等,中國主要區域已全部在握;在經濟方麵,中共有了產糧區,有了中國唯一的工業城上海,有了海口,有了幾乎是全中國的鐵路,中共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已經不可輕視!

有的說:國民黨失去上海之後,不但聲名狼藉,事實上也失去了反攻力量。廣州的棲身隻是暫時性的,西南各省不可能擁護國民黨,兩相比較,此長彼消,國民黨本身即使作為一個領導黨來說,也已倒下去了。

蔣介石自到台灣以來,草山風雨淒淒,象征了他的心情,沒有半點陽光,上海失守那天,他簡直像入定一般,不言不語,不飲不食,內心哀愴。他的部下則竊竊私議,埋怨這、埋怨那。

有人說:當年延安的陷落,沒有收到打擊中共的效果,國民黨隻得到一個又窮又小的空城,卻支付了戰略上莫大的慘敗,損失了在國際間無以估計的聲譽;如今上海的情形卻完全相反,而國民黨在雙方此長彼消的對比下,顯然是無能為力了。

有人說:國民黨之敗,在內戰一開始便有了征兆,何應飲率50萬人馬無法打通平漢津浦兩條鐵路;杜聿明出關聲勢浩蕩,卻把二十幾萬大軍給對方吃盡打光;這是抗戰勝利之後的初期軍事形勢,明眼人已看出了國民黨的危機,但執政者仍蒙在鼓裏,不但在政治上要爭足,連南京和談都不屑一顧,硬逼到全麵破裂,結果毀了自己!

再說政治,更是腐敗到連自己都不敢聞問,上下相互爭利,官兒們隻對貪汙有興趣。既把深得民心的中共視作草澤之寇,又把困苦不堪的老百姓當作牛馬豬狗。

蔣介石慨歎道:政治協商與南京的最後商談破裂之後,國民黨在戰場上出現了一刹那的勝利,延安、張家口也告攻占,但這個勝利不但在事實上是潰敗的變身,而且在表麵上也無法鼓舞士氣,相反地從此一潰千裏。

想到國民大會那一陣,蔣介石不勝憤慨之至。國大代表選舉了總統,成立了所謂“憲法政府”,到頭來變成了國民黨總崩潰的前奏!會議中憎惡中央的氣氛已經表麵化,孫科競選失敗就是反對中央的具體表現,也是美國想把老蔣搞下台,抬出李宗仁的明顯例子。這個會,蔣介石後悔都來不及了。大會本身從上到下都講金條美鈔,錢如流水,又多又暢,隻是苦了國庫,經濟拮據更不必提,可悲者國民大會的召開隻是在美國人麵前掛起民主招牌企圖取得更多美援,沒料到這一手變成了國民黨的墓基,至少在那次會上,各派係的鬥爭到了幾乎“散水”,甚至抬棺遊行,都宣傳起來,國民黨危機深切!

村雞報曉,軍號嗚咽,忘記飲酒代替安眠藥的蔣介石,在沙發上忽地醒來,雙腳微感寒冷,於是披衣離房,遙見辦公室中尚有燈光,信步踱去,想問問值夜的人,前方有何消息。但到得門外,蔣介石耳聞兩人正在談心,便立在窗外,隻聽見一聲歎息,一個說:“我正好翻到薩都刺的《金陵懷古》,草山夜涼,不妨讀給你聽聽。”另一個“唔”了一聲,便聞哀愴的聲音道:

“六代豪華,春去也,更無消息。空悵望,山川形勢,已非疇昔。王謝堂前雙燕子,烏衣巷口曾相識。聽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

“思往事,愁如織。懷故國,空陳跡。但荒煙衰草,亂鴉斜日。玉樹歌殘秋露冷,胭脂井壞寒蓖泣,到如今,隻有蔣山青,秦淮碧。”

這一首元朝薩都刺的滿江紅,離開當時將近五百年了,但那種六朝如夢的感慨,對照著蔣介石等人的心情,卻有如身臨其境。房中人感喟相對,窗外的蔣介石也心灰意冷。隻聽見另一個人長歎道:“這一次南京的失守,不同於日本的侵占。外寇侵略總有光複之日,國內變亂引起政權變易,恐怕如為六代豪華春去也,更無消息了。”

一個說:“那也不一定吧,第三次大戰一打響,南京還是我們的。”

“但願如此,”一個說,“可是三次大戰幾時打?別忘記二次大戰屍骨未寒,全世界想打的人不多吧?再說美國不滿我們,已經從心裏擺到麵孔上來。別提廖文毅同台灣美國外交官和軍人在做些什麼,隻說這一次我們不得不先到澎湖察看風色,便知道本黨來日大難!美國這樣忘恩負義,連我們的領袖它都想一腳踢開,唉!喝吧,酒都冷了!”

蔣介石那顆心越來越下沉,再聽,一個說:“江南半壁迅速變易,如迅雷不及掩耳,大家都在大驚失色,我反而感到不足訝異。”另一個說:“這是為什麼?”那人說:“本黨之有今日,一年前就已經表麵化了,內潰日深,黨、政、經、軍一無是處,士氣低沉,民心盡失,於是對共黨的反擊自然土崩瓦解,莫之能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