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地圖來看,奉化絕無不解放之理,但蔣介石對這個地方卻抱有神奇的期望:希望慢點解放,最好是“置身事外”。因為失掉了南京蔣介石在政治上已無依靠,失掉了上海蔣介石在經濟上已無依靠,失掉了太原蔣介石在軍事上已無依靠,如今溪口之失,使他在精神上也沒有依靠了。
他回憶起兒時與母親相依為命的日子;回憶起每逢大事待決,便回到雪竇寺靜室打坐的日子;回憶起怎樣修築“蔣母王太夫人之墓”,衣錦還鄉的日子;回憶起提倡“忠孝”,使臣民視他如聖賢的日子……
而如今,卻是偶像難逃煙消雲散的時代了嗬!
溪口鎮的“風水”,雪竇寺的“佳話”,蔣母墓的意義,都代表了蔣介石王朝的一種精神狀態,可是現在又該怎樣了呢?溪口一定夷為平地,廟宇更是“玉石俱焚”,蔣母墓勢必蕩然無存,蔣介石愈想愈不安,愈想愈著急,愈想愈空虛,他在精神上像挨了一次淮海大戰,幾乎支持不住了。
蔣經國看在眼裏,安慰他道:“阿爸,溪口昨天有人來,說一切照舊,老家、廟宇、墳墓,一點兒也沒有破壞。”
“你說什麼?”蔣介石道:“事已至此,你也不必編些好聽的來哄我了;這個時候,地下組織大傷元氣,不可能還有情報。”
蔣經國道:“真的,的確有人出來。他們進入上海之後,並沒有扣留我們想走的人,我們很多很多的人從上海出來,他們不但沒扣留,連行李都沒短少一隻角。”蔣經國慘笑:“昨天還有一個大員對我落淚,說我們過去平時對海陸交通諸多刁難,共產黨明知他們來台灣,卻並不留難,形成了強烈對比,以致使每一個到台灣來的人,都變成了共產黨的宣傳者,問題十分麻煩。”
蔣介石一心一意惦念著溪口,問道:“溪口情形可不同,他們能放過才怪!”
“事實如此,”蔣經國道:“他們對溪口並沒有破壞。”
蔣介石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解放軍進入溪口之後,對他的家園並未夷為平地,這簡直不可思議。他一問再問,問兒子是真是假,喜憂參半。他喃喃地說:“我殺的共產黨人,不知道有多少了,他們流的血,足供我在上麵劃船,他們怎會……”蔣經國道:“這件事情,我也從未放鬆,一直在注意。據報,他們進溪口後,主張拆掉我們房子,夷平祖母墳墓的人不是沒有,但不是共黨的負責人,而是當地若幹民眾,最後他們表示不能接受這個建議,認為對這些都該保留。”
“那又為了什麼?”
蔣經國略一思索,知道瞞不住了,便說:“情報來自幾方麵,傳說不一,是不是共黨負責人所說更難證實,但事實卻隻有一個我們的東西全部都保留,既未散失,更沒拆毀。”
“他們說什麼?”
“情報說,有人傳言,共黨這樣做法是為了使我們得到教育。什麼教育呢?傳言說第一點是讓我們看清楚中共的胸襟,並不因為這是蔣某人的祖墓田舍而務使蕩然無存。他們說共產黨對國民黨並無解決不了的怨仇,是我們依賴美國不顧一切戡亂,才有今天的局麵。如果我們肯遵照北平和談時提出的幾點去做,立刻可以化幹戈為玉帛,否則我們無論在什麼地方,他們天涯海角也會找到我們。他們表示別說死人的墳墓,即使活人的職務,隻要以國家民族為重,迅速撲滅戰火,那麼連蔣某人的出處都可以考慮。”
蔣介石不免一怔,低聲說:“還有?”
“還有,”蔣經國道:“據報,傳言的第二點是:他們這樣做要我們知道毛澤東的胸襟。他們說何鍵曾經挖過毛某人的祖墳,當事人心裏當然很難過,但他可以原諒何鍵的無知,何鍵最近從湖南到達香港,行前托人問過毛澤東,問他何鍵老了,不想逃亡,如果共軍入湘,可不可以準他留在湖南?毛考慮之後說:‘我個人沒有問題,但他在湖南解放之後,對新的事物能否習慣,請他自己考慮。’何鍵考慮後認為對共產黨有愧,還是走吧,因此走了。傳言說第三點是破除迷信,保留我們的祖墳並不能使‘反動風水轉運’。第四點是……”蔣介石惶恐不克自持,一擺手道:“行了行了,我要休息。”事實上蔣介石心思更重,通宵徘徊,對中共做法卻感到這反而傷了他的麵子,並不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