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口罩是朋友送來的:他遠遠地從城南趕到城東,一進門把裝著消毒液和口罩的塑料先放下就要走:他不敢坐也不敢走近了說話,因為都說非典是近距離飛沫傳染:本來是我很好的朋友,本來是一片誠心來送應急的防毒用品,本來我擦好了桌子擺好了巧克力等他來坐坐的,偏偏他好像來放置病毒那樣局促不安拔腿就走。
世界在這一刻,全變了:不能聚會,不敢笑談一產生近距離飛沫怎麼辦?有個女孩在街上走,臉上戴個大口罩,手上舉著一炷香。有人和朋友在電話裏聊天,忽然想非典會不會順著電話線傳染?於是換了無繩電話再打。在非常時期,什麼荒誕的想法都可能產生,什麼不幸的意外都可能發生。
全變了:思維方式、行事規範、生活狀態:我本來多麼想看5月公演的音樂劇《貓》,我本來多想看《大河之舞》過過踢踏癮,我本來要去江蘇要去浙江,我本來正全力以赴地呼籲規範加油站的位置,預防突發性災難事件。我本來還有很多很多的本來。
人們永遠對失去的東西才覺得寶貴原先自由自在地逛商場、去血拚,去感覺買200返100的快感,這一切多麼天義理所當然。
但是,戰爭爆發了:突發地,叫人措手不及地:好像是外星人派了人想屠殺地球人:他們看得見我們,我們看不見他們:他們在暗處,我們在明處:在進攻,我們在防守:他們可以從根本上殺死一個人,但是我們目前還不能從根本上殺死他們。
4月27日晚中央台的《新聞調查》,題目赫然一《北京:非典阻擊戰》。《新聞調查》連續打出每一天非典的數字。怎麼會想到我們不久前還在關注伊拉克戰爭,我們自己已陷入了一場北京保衛戰、廣東保衛戰、山西保衛戰……每一個城市就是一方陣地。我們要把守住每一個關卡,檢查每一個進出的人,好像當年手持紅纓槍守在村口的赤衛隊員。這是一場祖國保衛戰。
《新聞調查》的記者柴靜走進北京收治非典病人的佑安醫院,長長的過道兩旁是一個個病房。我的心提了起來,我才知道很多醫務人員是自己報名要求到非典病房來的。來做什麼?服務?工作?不,這些詞都太輕了:來奉獻?不,這個詞用得太多,已經磨損了原有的光澤。醫務人員是來盡職的二好比那些在伊拉克戰爭中犧牲的各國記者,他們也隻是想盡可能搶到最新聞的新聞,隻是盡職。
責任!麵對這場保衛戰,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有責任的:不傳染別人,不被別人傳染,不使別人被傳染,不讓被傳染的人離我們而去。廣東率先和5八115生死搏鬥的醫生鍾南山,說他就是要探索這個未知領域。
麵對5八115這個看不見的敵人,全世界的科技力量正在集結起來。這是一場世界大戰。當然,人類經曆過多次和傳染病的鬥爭了:霍亂、鼠疫、天花、流行性出血熱、結核病、艾滋病、流感等,每一場鬥爭以後,都是用生命換來,向自由又推進一步。
自由嗬!我們曾經那麼自由地呼吸。記得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北京人冬天都戴口罩:白天戴著口罩去看大字報,夜晚戴著口罩去天安門廣場悼念周總理。那時寒風澳冽,那時不能自由呼吸。那時付出了多少生命多少英靈,才有了改革開放年代的自由呼吸。我們到各地開會、參展、采訪、旅遊,世界變小,天涯咫尺。但是一下子,人與人之間最好保持兩米以上的說話距離。麵對麵的人都戴著口罩,都盡可能遠距離,而且都盡可能隻用電話對話。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說不見不散?
祖國嗬,又麵臨一場劫難。
記者柴靜穿著連體防護服、戴著口罩和眼罩走進病房,我跟著她看到了病床上躺著的非典病人。我的感覺,好像第一次從電視上看到伊拉克戰爭實況那麼吃驚。因為,非典病人這四個字離我們這麼近又這麼遠。因為,雖然天天聽非典,但並沒有見過病人。這位病人說,是醫生把她從死神那兒抻回來的。一個抻字,道出了醫務工作者的精神和力量。醫務工作者和5從5爭奪生命,彰隹抻過誰了!隻有把每一個細節都想到了,把每一個環節都抓緊了,死神方肯卻步。在這場生命爭奪戰中,任何一處的懈怠都將付出多少生命的代價。
問非典病人,出院後最想傲什麼?病九感艦:出院後想做的事太多了!這次得病對生命有了新的感悟。
人在戰爭時期,總是想著戰爭以後,等和平來臨以後,可以做什麼什麼什麼。以前看革命曆史題材電影,常常有紅孩子一臉暢想地說:到那個時候嗬……如果有一天,世界上沒有了從貽,或者得了SARS就如得了傷風感冒,隻要隨便吃粒藥睡個覺就好了,到那個時候嗬……
戰爭改變一切,戰爭壓倒一切。羸得這場戰爭,就是千秋功臣。想到那些在這場戰爭中付出的生命,為了那個時候嗬,為了那個時候,所有的電話裏傳遞著同一個聲音:保重!